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牵帝衣>第41章 香榧

  魏明姬早几日就提前出宫打道回府去了, 跟她随同的还有寒山宫的女官,负责到朝楚公主到魏府的居住事宜。

  叶荞曦也回了叶府,等到时日,她会以客人的身份随父母上门的。

  “这是哪一宫的妃嫔?”朝楚公主看着早早穿上夏日宫衣的妃嫔, 又是一张陌生的新面孔。

  杏柰打量了一眼, 答道:“回公主, 这是玉霞宫新晋的简美人。”

  宫里近日新晋了一位美人,宫里晋封妃嫔都要符合规矩, 独她一个, 皇帝看了一眼颇为喜爱,径自命人与曲皇后说了,皇后做主抬了此美人的位份,因有帝后为靠, 故此气焰颇盛, 时常与人不和。

  此女虽倨傲, 但有前车之鉴肖贵人,她也只是不肯与众人从风,清高不群罢了。

  皇帝似乎除却因为家世而册封的妃嫔, 格外喜爱的, 就是这些颇有些性格的女子了, 朝楚公主问了一句,也就不再理会这一段了。

  却不知道此女正是方从凤栖宫与人理论回来,一段乱糟糟的公案闹到了皇后面前,被皇后叫来问了几句后,从凤栖宫出来后,怏怏不快。

  窗牖漏金,海棠花枝俯仰, 洒落了关雎殿内满地碎金,桐叶清秋,曲皇后看着明晃晃的金光铺在地板上,刺目乍眼,凝神半晌,面色阴翳。

  “娘娘保重身体,这些宫里的妃嫔您又不是不了解,未免都会如此,何必为了她们动了肝火。”祁春眉端来一盏陈皮神曲茶给皇后娘娘,这宫里四妃之位只有两妃,九嫔尚空缺三个位置,远比先帝之时宫中三千佳丽要干净简单得多。

  曲皇后正靠在棕红色寿山福海暗花绒垫上,正红广袖铺陈垂落在凤尾塌上,就着祁春眉的手慢慢的喝茶,她岂能不知这宫里女子的心思。

  “算了,到底都是为了家里人的吩咐,安分守己就好,不必多加管束,这些世家,越来越过分了。”

  曲皇后怎么看不出,陛下抬这个简美人的用意,定是前朝的那些世家又与陛下为难了,不得不安抚他们一二,当初陛下靠着世家的协助上位,如今就要接受后果。

  祁春眉不敢说的太露骨,只能叹息着附和一句:“谁说不是呢。”

  这么多年,陛下到底是没有亏待过他们,可这一个个的贪心不足,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如今竟然以为自己能够要挟天子了。

  碧绿的桐叶阴影落在青砖凿花地上,一片叠一片,一叶重一叶,落成了大片的树影,浓荫匝地,清凉芳香,淡紫色的花,春神句芒携着春日离去。

  孟夏之月,祝融当属,暑日将来。

  “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母后。”朝楚公主从不问后宫争斗之事,曲皇后同陛下也不允她耳濡目染这等事宜,祭司就是祭司,神女就是神女。

  曲皇后知道她为何事而来,坐了起来:“明日就要前往魏家了,必是要比在宫里委屈的。”

  若不是魏家这一辈人才辈出,陛下也要起了扶持魏家的意思,本是不必来的,朝楚公主手执湘妃竹墨绿洒金团扇,玉腕白皙纤细,她的眼中没有世俗的恶意,在最勾心斗角的地方,拥有最纯粹的心。

  “过来,母后给你梳一梳头发。”

  曲皇后手里捏着竹节白玉月牙梳,为少女挽发,她这辈子梳理过头发的人,除了自己的夫君,就是这一双儿女了。

  “你父皇十分看重魏家的人,你在魏家注意姿态,莫要过于傲慢。”

  面对自己的女儿,曲皇后说不上什么了解,只能简单的叮嘱两句,可以说是例行公事,往日怎么和儿子说的,这会也怎么和女儿说的。

  “本是想要你三皇兄护送你去魏府的,不过他临时有事,说让你一定要带上新送去的宫女,怎么回事,突然送了一个宫女给你?”曲皇后笑着随口问道。

  “皇兄不放心儿臣,故此特意挑选了送来有武功在身的宫人罢了。”三言两语解释了白玉的来历,看不出她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三皇兄是有要事脱不开身吗?”

  “怎么,是不是想要你皇兄陪你去啊!”曲皇后打趣道,她挺得意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

  “母后,儿臣会照顾好自己的。”朝楚公主握住母后的手,曲皇后早年生她的那一年,正逢乱时,身体落下了一些病,手有时微微的发凉。

  “说起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今年出宫也不少次,旁人都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呀,走出皇宫母后就惦记的不行。”以往虽然也不太见得到,可那不一样,心里知道是在寒山宫。

  朝楚公主想起自己同四皇兄偷偷出宫去,三皇兄没有责骂过她,说不好是纵容,还是早有了应对之策,譬如送了一个白玉过来。

  “该去向你皇祖母请辞了,必然有些话要交代你的。”魏太后不可能出宫去,这国母的身份,即使是亲生母亲的寿辰,也不可能皇太后出宫去。

  入宫之后,父女兄妹,母女姐弟,皆是过眼云烟,先论君臣高低,再论血缘亲情。

  “祁姑姑新熬的梨子水,你幼年还是很喜欢的。”曲皇后就喜欢这样滋味甜的饮食,祁姑姑熬煮的味道甜而不腻,清清淡淡的梨子甜。

  曲皇后很有点忧愁,想同女儿在一起多闲聊一些,神卷上的她不懂,宫里乌七八糟的勾心斗角她也不想和女儿多提。

  要引起共鸣还真是不容易呀,女儿的生活上她没什么可操心的,问来问去也就是吃吃喝喝,想想还真是有点淡淡的忧伤呢,唯独能说一说的,也就是共同追忆她幼年的记忆了。

  曲皇后一腔的慈母之心,无处纾解,随手剥了一颗香榧子,壳很薄,果仁有种很香的味道,一边说着闲言碎语,一边塞进嘴里咀嚼。

  曲皇后对这个说不上是多喜欢,在夫君的影响下也吃得,更喜欢龙眼、荔枝这样汁水丰美的水果,对女人来说补气养颜的佳品。

  “你皇兄倒是也很喜欢吃,后来有一年,大概你四五岁的时候,也正是你皇兄另居新宫殿的第一年,母后宫中的你都吃完了,就跑去找你皇兄的殿里,他还满心欢喜,让人煮了梨子水,你坐了整整一天才回来,还不忘叮嘱你皇兄翌日再来接你。

  第二天一清早,天才蒙蒙亮,你皇兄满腹委屈的又来接你,母后头次看见他这样,悄悄问了他,才知道你过去了,也不和他玩,只是专心致志的趴在桌子上吃香榧子。”

  曲皇后一边说一边笑看着她,满心满眼皆是宠溺疼爱,朝楚公主弯眉道:“皇兄是心疼香榧子了?”

  她知道不是,她虽然从来不对皇兄索要什么,但真的那样的话,皇兄也必然会对自己予取予求,一求百应。

  曲皇后伸出玉指,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嗔道:“吃不着香榧子委屈只是其中之一,你呀,那时候看着软乎乎的,实则小机灵鬼一样,尽是欺负你皇兄了。”

  “原来还有这种事?”朝楚公主自己倒是不记得了,曲皇后轻笑了两声,摇了摇手里的泥金五福云纹鲛绡扇,那时候总觉得还年轻,孩子们也好玩,到现在,她也只是见见孩子们几件可心事了。

  朝楚公主出宫还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仪驾齐全,其实即使没有皇兄护送也无可厚非,只是母后在父皇的影响下,总觉得兄妹形影不离的才正常。

  朝楚公主到颐安宫的时候,魏太后已经等待了一时了,魏家的老太夫人是魏太后的生身母亲,这个时候,像这样长寿的人并不多,闻道国师前几年也觉得命数将尽,辞了荣华带着夫人跑到山里隐居起来。

  魏太后看着面貌并不显老,面色红润,知天命之年,慈眉善目的,对这个孙女不算是亲近,现在比较喜爱的,是善王和几个年纪比较小的,人老了,总是喜欢性情柔和的孩子。

  而且善王是第一个孙子,皇后的嫡子少湛出生时,前面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又是曲皇后亲自抚养的,自然没有善王等人来的亲近。

  “少幽你素来是懂事的,哀家没什么要多叮嘱的,这次暂且先去住上两日,若有什么不痛快的,也无需忍耐。”魏家怎么会有人胆敢给这些孩子不痛快呢,魏太后也就随口一说,谁知世事总有意料之外的。

  朝楚公主一一应下,她不是多么恃宠而骄的性子,魏太后也不是很担心。

  她很想趁着这一次,让魏家的女孩们与自己的孙儿们见一见,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就看魏家的运气了。

  魏家哥哥来信说魏家的孙儿们很出色,可是什么是出色呢,相貌出色是出色,可又有什么用处,皇帝在十七八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够去奉命监察赈灾了。

  眼下连未及冠的齐王敏王也各有事宜了,华阳公主这个年纪嫁人了,帮助她的父皇迅速制衡了不均的局势,朝楚更不用说了。

  她知道魏家的意思,是否真正的能与皇族再次联姻,这也要看这些孩子自身。

  魏澜是个很好的孩子,魏太后喜欢母族这一对兄妹两个,若是……如她所想,也是很般配了。

  朝楚公主很快就告退离开了颐安宫,杏柰扶着她上了步撵,魏太后这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这孩子来了也静,走了也静。

  再说魏明姬提前出宫几日,甫一回到府中,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夹道欢迎,倒把她吓了一跳,下人管事就不用说了,居然连几位叔母也是一脸与有荣焉,后来几天被家中的姊妹簇拥着问这问那。

  魏家九妹仗着年纪小,被姐姐们拥在前面,脸蛋亲近的偎着长姐的臂弯,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好奇,连着问她:“长姊,公主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是倾国倾城之貌吗,还有,齐王殿下长得和公主真的一样吗?”

  这些都是外面的传闻,皇后娘娘育有一子一女,是以,常常有人说齐王与公主样貌相似。

  魏明姬神情微微一凝,朝楚公主和齐王的确身份上气度相似,也是称得上貌美如花,但若说是倾国倾城,真是言过其实了。

  她都想象不出,一个人,足以倾倒世间该是何等美貌。

  姊妹们到时候千万别露出失礼的模样来,魏明姬道:“好看分很多种,公主大抵就是清和的好看,貌若梨花。

  总之,同公主殿下相处起来很舒服,至于齐王殿下,我见得并不多,说不出来,确实有些相似的。”

  朝楚公主是大燕皇都较为推崇的清淡如玉,性情气度容上嘉和,魏明姬想了一下,用了一个比较贴切的词,貌若梨花。

  齐王殿下虽然常来寒山宫,但魏明姬与其交集甚少,的确不知性情,她也就实话实说。

  三妹也抓着她的手臂问:“还有还有,敏王殿下是不是真的比女子还要美呀?”

  魏明姬不欲多言,四殿下她见是见过了,也仅限于此罢了,敷衍道:“等四殿下来了,你们不就知道了。”

  她突然有点不习惯,在宫里没有人会这么亲热,素来以为规矩严谨的家里,两相对比过后,人情味其实还是很浓的。

  幸好姊妹们也算有分寸,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长姊又是点到即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待魏明姬离开后,满花亭的姊妹们不住感叹:“啊,真好啊,长姐能够见到诸位殿下。”

  “对啊,能得到太后娘娘的赏识,而且日日与公主相伴。”

  “谁让长姊比我们都聪慧呢,若不然,我们也可入宫伴读了。”

  她们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唯有如此,才会有皇族殿下的莅临,陛下顾念旧日魏家的鼎力相助,一直也未曾忘记魏家的臣子。

  他们对于陛下冷落了魏家多年这件事,也会自欺欺人,为陛下找到合适的说辞理由加以掩饰,这是很多家族的通病。

  魏家幸运在于再次等到了陛下的起复,他们将那段难熬的时日看做陛下的历练,自欺欺人。

  朝楚公主一眼就看见了在等候的人,三皇兄披着斗篷,一身束袖行装看起来是要出去,这有点意外之喜,她虽然没有当时就扑上去,步子倒是比平日要轻快。

  走到长孙少湛的跟前,高挑的少女在皇兄面前也矮了,微微扬起下颌,语气轻快的问道:“皇兄,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长孙少湛正是想要瞧瞧她会露出什么神色,这下心里是满意了,拿自己当一个惊喜还挺得意。

  白玉低垂眉眼与杏柰等人一同随行,他本心因魏澜一事而蕴了怒意,此刻却乍然消弭不见了。

  朝楚站的太近了些,他稍稍退了一步,垂眸看着她春山如黛,声音含笑道:“我现在也没说我要去啊。”

  一是因为他的确有事在身,要去府衙一趟;二来,父皇虽然给予魏家荣光,但这个分量还是要逐步压上去的。

  “皇兄这不是打算与我们一起出宫吗?”

  她外面披了一件花团锦簇的白底金丝薄斗篷,双手交叠在身前,遮挡在斗篷里,笑意澹然,天上的暖光一照,光洁的额头,乌发显出一种格外漂亮的颜色,其实此时在阳光下看起来,这个少女很有些英姿焕发。

  “母后亲手为我梳的发髻,可好看?”她今日仿佛格外活泼了一些,许是因为从母后那里听来的话,抬着白皙的下颌,笑靥如花,让皇兄看一看与衣裳是否还搭。

  长孙少湛看见少女发上他送的白玉掩鬓,同母后给她梳的凌云髻,恰逢今日天清气朗,齐全了,遂轻轻颔首道:“甚好。”

  得了这两个字,朝楚公主深觉满意,细长的手指拢了拢斗篷,宫人正等着两位殿下上车呢,长孙少湛不太愿意乘坐马车,但是这么一小段路也无妨,出了宫就该分开了。

  “父皇已经明令禁止我再追查旧事了。”

  “怎么会?”在朝楚公主看来,父皇不会这样做。

  不过,下一刻她又想到涉及了上一代的祭司,也不是不无可能。

  “触碰到一些禁忌了。”果然,就听长孙少湛略带无奈的说。他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可是一看见母后亲手挽的发,又讪讪的收回手去,转眼之间就将要及笄之年了呀。

  当年还是娇娇的小孩子,眼下就已经是尊贵无匹的大祭司了,说不上物是人非,难免是有些慨叹的。

  父皇的话,只能让他越发肯定了某些猜测而已。

  朝楚公主仪驾前,悬着的是用篆字写出的“朝楚”二字,一路驶出了内皇城,前大祭司的图腾是腓腓,乃是先帝所赐,意为排忧解难。

  待来日,不知父皇会不会也让她继承腓腓,来继续作为祭司的图腾。

  “倘若有朝一日,世族与寒门子弟同在庙堂,你说会是何等景象。”长孙少湛忽然提起。

  这怎么可能,饶是朝楚公主皆以人观,可世族子弟的高雅,渊博,见识,姿容是寒门子弟远不能及的,这不仅仅是天资的问题,还有他们长于何人之手,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庶民,世族,从来都是天堑之别,世族子弟可以入国子监,可以蒙庇祖荫,可以只凭出身便得封侯拜将。

  庶民白身只配为贩夫走卒,任人宰割。

  即使科举行之,然而寒门子弟依旧久无出头之日,世族子弟拥有的,弃之敝履的,是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

  同为女子,她为公主,叶荞曦与魏明姬可以为伴读,庶民只为奴婢。

  这些年,父皇难道没有努力过吗,大兴前朝开启的科举,可是,多年过去,科举仍然是世族子弟出类拔萃。

  她侧身颔首,正视皇兄的双眼,这双狭长勾敛的眼睛,像是一种充满了威严与危险的动物,本是冷峻的,此刻唯独显得格外温柔。

  她缓缓道:“皇兄,你想要提拔寒门,究竟是因为认为人人皆有志,还是仅仅为了打压世族呢。”

  长孙少湛并无恼火,只是偏了偏头,想是无言以对,却又蓦然笑了,似乎是在开心,又或者是旁的什么。

  “这一句,问的好极。”

  其实目的如何,又有何妨,任重而道远,真的要大行其道,何止十年二十年。

  “皇兄……”朝楚公主想起在凤栖宫母后说的话,张口想要问问皇兄,又发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合时宜,都是陈年往事了,皇兄自己兴许都不记得了。

  “你想要说什么?”长孙少湛以为她有很重要的事情。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皇兄该下车了。”

  马车已经不知不觉驶出了宫门,稍稍停留了一下,长孙少湛下了马车,才得以纵观皇妹身为公主的仪驾隆重。

  嗯,回头看看身后的随从,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齐王,被衬得挺落魄的,随即从江改手中牵过缰绳,策马飞舆,江改等人紧随其后。

  朝楚公主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她不知道皇兄究竟想要做什么,她不接触朝堂,很多问题看得并不明朗。

  可当她看着皇兄意气风发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无法深陷忧愁了,这世间尚且很好,太平无争。

  皇兄,也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你们讲一件好玩的事情吧。

  我表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加了微信。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感情后。

  舅妈问:聊的怎么样?

  表哥答:她总是找我说话,我就把她拉黑了……拉黑了……黑了

  我内心吐槽:震惊,男子单身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这一顿操作猛如虎,不聊微信难道靠意念吗?我不信,程序员是这样的……我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