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现世报>第一百章 爱别离???“人人皆有妄念贪欲……

  元望琛似听进了章旋月的话几分,从屋内短暂离开,却并未走远。隔墙的章旋月听到他低声问门外之人:“紫蝉,东西拿来了么?”

  紫蝉点了点头,将木盒交给元望琛:“府中下午有贵客。”

  “是哪位王爷?”少年话语中并不惊讶。

  紫蝉目光转向少年身后的厢房以示意,轻声说:“平南王走后,我才与老爷说了此事。他虽不快,却也没怪少爷你什么。只讲了一句‘由他去吧。’”又问他道:“今晚您还回府么?”

  元望琛摇了摇头:“我等她醒来。”

  “可医官也未说昭阳君何时能醒。”紫蝉想了想道,“明日奴婢正要去灵隐,也好为她烧一炷香。”说完又忽地自觉失言,只因元望琛并不信鬼神。

  却未见他有不悦之色,反倒是听元望琛说:“明日清晨我也去。”

  紫蝉有些惊讶与不解,却收口未再多问。

  而门外一阵微弱的吵闹声传来,紧接着便见李画棋撩开帘子横冲直撞地进门,却被撞见的管中弦示以轻声。

  章旋月闻声从屋内出来,见到她后,即刻与眼色愁郁的李画棋交代此事。元望琛与之打了个简短的照面,便接替回了李诏的病榻边上。

  他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嘈切之声,唯有人走入屋内,与他行礼后,方瞧了来人一眼。

  是孙茹带着几位医女来复查李诏情况。

  见其收手后,少年便问她道:“孙太医,我这还有半棵千年灵芝,能否用以救急?”

  孙茹琢磨片刻,点了点头,吩咐给医女道:“研磨后,每隔一个时辰便用十六分之一的量给昭阳君含服。”又与他道:“明日此时,还会再给昭阳君施针。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元望琛黯然眼色微动:“多谢孙太医,好过坐以待毙。”话中率直旷荡,也不留情面与客气。

  章旋月与李画棋迟迟没有进屋。元望琛坐在床沿的椅子上,盯着李诏毫无缓和的面色,为劝说自己求一个心安一般,笨拙又小心地把手伸进被褥中,轻柔又迟疑地覆盖过她的手背,缓缓地抽回手。

  他晓得自己的陪护无用,能做的更是少之又少,却迈不动步子离开这里,一旦走远,便焦灼心乱。

  元望琛自觉自己是一个自私之人,却被李画棋指为无私。

  与章旋月讲完事的李画棋只进屋瞧了李诏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忍再多停留,双眼通红。临走前她唤了一声少年的名字,似是有话要说。

  元望琛将之送到医馆外,而闻李画棋道:“这本是我们自家的事,得元府不计前嫌,鼎力相助,我兄长的事才有眉目。远西王爷的虎符已在事后交还给官家,他是个置身事外的聪慧之人,若邹若能想明白,便不会有大动干戈的无妄之灾。远西王的那位幺女也不必做招安的牺牲品,往后接她进临安,甚至还能以公主之礼相待。”提一嘴赵樱,更似是在探他口风,“不该作茧自缚。”

  少年看向李画棋的透亮的双眼,心知肚明眼前人亦非善罢甘休之徒,只是顺其意道:“人人皆有妄念贪欲,过犹不及,则是作茧自缚。”

  李画棋听他所言,并不发表意见,又对他道:“先前你去巴蜀时,觉察云南余下军力近来的骚动,官家与太子知晓后,已有意令我家王爷出面去平定内乱。此事若成,真大学士那儿亦可通融几分。”话到最后,或是想到了如今李府的处境,她嗓子似黏连在一起,颇为触动地道:“望琛顾全大局,周到细致,诏诏有你,何其有幸。”

  若非如此,李家上下便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今日所为,是她所愿的,亦是我应做的,”元望琛闻声,缓缓地眨了一下低垂的双眼,与李画棋道,“年少时承蒙李家人照顾,而我却并不懂事。而眼下,我只想她能快些好起来。”

  她双手合十:“菩萨保佑。”

  *

  少年一夜未睡,天未亮时便上了灵隐。怀着一颗纯粹却不赤忱的心,将自己无能为力之事寄托于未知的神佛,祈求一个善终。似是在说:“我做不到了,求佛祖帮帮我。”元望琛自己亦觉自个可笑。

  下山回到医馆时,却听闻李诏醒过来的好消息。

  元望琛不禁动摇与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笃信,究竟是对是错。然看到满头上顶着银针的李诏终于睁开了眼睛,便在一瞬将是非对错抛之脑后。

  李诏口中含了一勺灵芝孢子粉,唇瓣极为干燥,虽再度以湿帕擦拭,仍然发白。她见元望琛手中拿着一个求来的平安符,怔了片刻,眼角忍不住滚落下一点温热的泪,浸入发丝,悄无声息地隐藏起脆弱来。

  似厌恶自己,厌恶疾病带来的不堪一击。

  李诏并不言其他,待咽下药粉后,打着精神与俯着身子看向她的元望琛,试图说笑:“你要晚来一些,我应已经回府了。”

  元望琛惊讶于李诏口中表露出的轻松,看了一眼管中弦与章旋月,见他们各自摇头,他轻轻蹙眉道:“你是胡来。”

  “我醒过来,总是好事。”李诏哑着嗓子道,“想回府上,这里的床太硬了。”

  大抵是李罄文不在,谁也拗不过李诏,日中后,便驱车送了她回右丞府。

  显然是无力行走,几乎撑坐不起,李诏倒却借此机会点了名儿令元望琛做一回苦力:“你送我。”

  少年无奈笑道:“我送你。”

  一路少年似是有话要说,见她闭目养神,然始终找不得机会开口,便也只是将求来的平安符挂在了她脖子上。

  似乎是惊扰了休息的李诏,她摸着胸前的符,笑着嗔怪:“我又不是小孩子。”

  翌日,元望琛考虑再删,便携着自己的庚帖来到了右丞府。

  章旋月收下后,悄悄去问李诏意思,她未再做推脱,亦没有一口答应。分明面色青白,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章旋月看不明白,她是否真心欢喜,还是强颜欢笑。

  只好绕过这一茬,再与她讲:“阿棉昨日便想来看你,你姑母是觉打扰你休息,便叫她缓几日再来。皇后与庆华帝姬亦差人来问候。询儿和谢儿知晓你的病后,想回临安,我思忖,你父亲的案子假以时日能云开月明,只要除去谋逆之名,便无性命之忧,此时叫他们回来,或也无妨。还有,今日我在府门外遇见了沈家三娘子,如今是顾家长媳了。见她踟蹰不进来,我问她有何事,她也只问了一句你好不好。”

  “我挺好的。”李诏笑了笑,“他们若要来,便让他们来吧,我没事。母亲皱着眉头作什么。”

  章旋月一时语塞,可她亦装不出欢愉来。

  正好翠羽端来一碗汤药,章旋月嘱咐她要趁热喝,李诏却令之放在一边,又问道:“元望琛送了帖子,却不来见我么?”

  章旋月摇头笑:“他在外面候着呢。我眼下还有其他事,让他进来陪你罢。”

  少年跨入门槛后,见李诏靠在软枕上,看着他,并没有坐起来。

  “今日好些了么?”

  未听到他想听的回答,又见少女亦不言庚帖一事,而是顺理成章地使唤:“睡得久了,手有些麻。你扶我起来一些,桌上有熬好的汤药,”她看向元望琛,“喂我。”

  少年坐到床沿,眉头却是紧锁,他的目光落到李诏的指尖,又心忧瞧向她的脸庞:“你要是累,便少说些话,虚张声势。”

  李诏脸上的笑意僵在一边,她似被人识破一般,悻悻地道:“我的确是累,却也想见你。”

  元望琛将李诏整个人扶起后,往她身后塞了不少枕头,又掖了她的被角,端着药碗,拿起汤勺,送到她嘴边。

  李诏心满意足地地看着他,嘴中却道:“你不吹一吹,要是烫了呢。”

  少年吹了吹调羹:“快喝吧。”见李诏小口饮入,直到药碗见底,也并未说一句苦。

  “你是如何想的?”元望琛细细端详李诏面部细微的变化,替她擦了嘴角后,冷不防地问道。

  李诏弯了弯眼睛:“我的病总会康复,爹爹亦能被放出来,会好起来的。”

  少年颇觉有些自说自话,李诏显而易见地知道他在想他二人的事,却不正面回答,躲藏起来。

  沉默片刻,元望琛将碗勺放在桌边,往床沿更里处坐了坐。

  却闻李诏忽然言:“我向来说话算话,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再推脱。然眼下的我,不知足,自私极了。永以为好,好似话说得太满了,什么是‘永’呢?”

  “我也自私。”少年看向她道。

  李诏轻轻摇了摇头:“这一场晕厥比之以往都不同,醒来后的疲累乏力,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垂垂老矣的老妪。倘若我往后不能自理,万事皆要你帮手,你会嫌弃我的。”

  少年蹙眉打断道:“你又不是我,也没有什么‘倘若’。”

  “好罢。”李诏笑了笑,似又想到了什么,说:“早几年的时候,我悄悄拿了你的生辰八字与我和过了。谁都不晓得,算出来讲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而我便向你表露心声,哪里晓得你断然拒绝,我伤心好久。后来灵隐山下的那一摊算命的签文又说我二人彼此之间是落花流水两无情。谁能明白呢?”

  “你在嘲笑我拿了庚帖?”少年嗤了一声,显然不满满脸是笑的李诏,“我也要坦白一件事,你的那张落花流水的下下签,是我拾走了。那日我们在山上,我撑着面子说谎是自己重新摇的签,怕你觉得我实为病入膏肓,藏人签文,不想被你看轻。”

  “我笑你变得迷信起来。求佛算命,像个神神道道的小老头儿。”

  “既然你是老妪,我是老翁,倒也算白头偕老。”

  “元望琛你这话太腻了!药喝了不消化。”李诏咯咯发笑到腰疼,弄得少年颇为不自在。

  “别笑了,说不过你。”元望琛拿开枕头,又为李诏顺了顺气。

  李诏笑得有些累了,哑着道:“平日也瞧不出,你挺会照顾人。”

  “我才不是某些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元望琛哼了一声,“省点力吧你。”少年见她裹紧了被子,想了想,嘴角不禁上扬:“往后你我的孩子,我便是要教他们自力更生。”

  李诏嘴角莞尔,却有些不敢去想以后,自觉不能败兴,便说了声:“好呀。”

  元望琛似觉察到了些许异常,他又腆着脑袋说:“你要是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不能只听我的话呀。”李诏想伸手抱住眼前越发可爱的少年,似乎是觉得他往日的桀骜褪去,竟然藏着如此不经意的笨拙与腼腆,反差极大。

  然而她却抬不起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