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现世报>第六十四章 清明???“今日是我随他

  梨花落后清明。

  傍晚时分的一场春雨,将一切打湿。

  第二日是个清朗天气,车轮在未干的泥土上落下车辙。李府众人上山时,李诏已经从种满药草的后山处回来,换了一双干净的绣鞋。

  德光禅师陪着周氏一行人送至别所,婧娴已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开门迎接。在外头就能听见李询兴奋的声音:“阿姊住在这里吗?”

  李诏闻声提裙跨出门槛,抬头便见家人,她笑着请人进来。回身时候遇见了方推开门瞧动静的徐薰儿一脸惊讶,她又退了回去,把门从内关上。

  此时李诏右腿已经缠上了冲过来的李询,她低头笑着看向自家弟弟:“变重了啊。”

  “那是因为我肚子里墨水重。”李询抬头笑。

  翠羽经由老夫人交代,拿了一盒清明圆子与蚕豆给李诏。

  周氏被搀扶着入屋,与她道:“青云山离这儿小半个时辰距离,我们在寺里用完素斋后,再去祭祖上香。”

  李诏点头说好,等大家都坐定后,聊了些近况,无非是身体如何,学业如何,诸如此类的琐事。李诏插缝提了句管中弦前几日所言,倒是令场面上瞬间陷入皆不做声的境地。

  半晌,老夫人终于道:“他在岭南时关照你许多,理应是去拜访一下的。”

  “我闻之未入葬,以火焚了,骨灰存着,孙茹立了个衣冠冢也在青云山上。”章旋月补了一句,却只字不提他怎的就突然没了。

  李诏确实有疑惑,然种种理顺之后再来看,某些事情不必点明,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此为无用的牺牲,一言不合后,庙堂就惯于吃人作践性命。

  李诏瞧了一眼李罄文,他亦没有多言的意思,因而李诏暂将此放在脑后。

  一家人的素斋全席是径山寺里特制一桌菜,以素菜佯装荤肉模样。素鱼素肉叫人食之别有一番风味,俗家人最为喜爱。

  饭后服饮汤药,婧娴被叫去做帮手,李诏一个人喝到只剩下残渣,实在难以下咽,于是擦干净了嘴,顺手将药渣倒入兰花盆中,装作自己喝干净了便出了门,陪着李询坐上了马车。

  正清明无雨,倒是阳光有些晒人。

  待到日头微落,依次走完几个坟头,点完几只蜡烛与香火,李诏与李询便将供奉在墓前的水果与糕点分了吃了。

  她回到寺里的时候已经日落。

  正是用膳时候,她与婧娴便去斋饭堂里打了点素菜。

  排队人寥寥,然婧娴却落在后头,李诏探了探脑袋,叫了声她:“再不过来要冷了。”见她快走了几步跟上,李诏舀了一碗汤,回身没有抬头,问了她一句:“婧姨饿吗?”

  未得人回应,李诏扭头回看,才发觉她身后之人并不是婧娴。

  一时怔忡,以为自己身处在太学之中。

  对上彼此的双眼之后,少年眼底是一瞬青涩的愣怔,他方才的确是存了心思跟在了李诏的身后不做声,如今被她认错了人,却也回避不得。

  不知该不该解释,更不知如何开口。怪他自己硬要和她扯上关系。

  李诏自然是没想到竟然在此遇见了元望琛,亦是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仅是点头问了声好,又想着该立刻转向去找婧娴。

  而静娴却在和一边的方丈说话,她并不好突然打断。

  只好捏起了汤碗放到木盘上,不小心手一晃,碗沿着盘沿掉了下去,李诏根本来不及端住,就溅了自己与少年一身。

  裙摆上沾溅到汤渍霎时间晕染开来,李诏脚底发滑,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负责清扫的小沙弥赶忙过来清理现场,而李诏只能尴尬地与元望琛站在一边,然后说了一句:“抱歉。”

  少年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看着李诏的嘴形,即便她声音再轻他也能知道少女说了一句什么,他心中突然隐秘的情绪外露,皱眉说着不满道:“外裳脏了。”

  “有带换洗的吗?”李诏没办法只能问他,又道:“你怎么在径山寺?”

  “我舅舅与德光禅师是旧交,今日清明,夜里回去要奉香。”元望琛答道,又瞧着李诏:“没有更换的衣物。”

  李诏心虚,知道自己给人添了麻烦,正想问人要一块干净的湿帕子,婧娴就适时地拧了一条,拉挺了衣袖,替元望琛擦拭。

  少年身形有些发僵,左右动弹不得,只是盯着李诏。

  容侦姗姗来迟,见此处又闹出了动静,便快步过来,瞧李诏也在此,倒是与她打诨道:“原来是小昭阳君在这里,几日不见愈发娴雅起来。”他未了解事儿因谁而起,便说了这话,本是好意,反倒令李诏听后更为难堪。

  李诏面上过不去,在这长辈面前躬膝行礼道:“是我不小心将汤碗打翻了。”

  容侦的眼光霎时转向了元望琛,弯了弯嘴角,拍了拍少年的背脊,嘱咐道:“你应当再小心一些,这身礼制颇高,掺了金缕丝所织。”

  元望琛没说话,只轻轻嗤了一口气,颇为不屑。

  倒令在场几人都清晰可闻。

  李诏僵笑了下,赔了不是,想起中午祖母给的清明团子,想着如何也该向他示好赔礼道歉,最好此事能与元望琛私了。

  于是李诏道:“眼下是在饭堂中,诸多不便,元大公子不如同我去别所,将衣衫暂时换下。”又对容侦说,“我原先有穿过这类织锻,婧姨也懂得如何处理干净。请容叔叔放心。”

  容侦点了点头:“也好,”瞧向元望琛,“你便先与小昭阳君她们过去。斋饭也不必在此吃了,我让紫蝉装好食盒就给你们送过去。”

  元望琛生硬地应了下来。

  于是点了一支蜡烛托在手中,幽幽烛火照映着二人脸庞,沿着山寺小径,少年走在李诏左边上,他时而凝神细看着李诏,为能将话听得更清楚。

  少女面上瞧不出神色,像努力弃了前嫌,客客气气地找话来说,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闷气氛:“午时用膳我祖母亦在,我们一家人在客厢吃了一桌备好的素食筵,腐竹、茭白、莼菜、豆皮都别有风味。你舅舅既然与禅师是旧交,平日里可是能经常吃到这些?”

  元望琛却是扫兴一般的回答:“今日是我随他第一次来。”

  李诏似被膈应了一声,是而转向了其他的话题:“哦,等会你奉香可有定了时辰?是要让人来诵经么?”

  元望琛默了一会,道:“会有僧人一起。”

  “元叔叔呢?”李诏忽然一阵潮热,语间出了一身虚汗,有些脚步虚浮起来,视眼前平地起伏连沟壑。

  少年意识到了李诏面色细微的差别,犹疑地回道:“他今早喝醉了。”又不知该不该问她是否安好,甩掉迟钝的思绪,转过头正视前方,解释元瞻所为的原因并非从前般令人所不齿,少年反倒有些刻意要让李诏知道一般:“是庆功宴。”

  像是在说他们府上亦步入正轨,颓靡不过只是暂时,为了争回某天夜里被少女在扶摇楼前撞见的狼狈模样换回一个面子。

  “接风洗尘?”李诏稳了稳自己的脚步,稍稍闭上眼努力平静下来,侧头看向拿着蜡烛的元望琛道,“我姑父战毕应只能回岭南,是将虎符还给官家了我还不曾听闻此事,闻军兵一线皆有嘉奖,枢密院受封了几位?”

  却得元望琛一句:“李右丞不知道么?”少年言语不善,堵得李诏说不出话来。

  元望琛当自己是心平气和,然始终呛煞人。

  李诏晓得李罄文原来便从枢密院中连连攀升,身为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次年擢升右丞。若要问枢密院其中的一举一动,一升一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少女无奈道:“眼下的枢密院,不该是元太尉所直管么?军机要令,皆还需要你爹的刻章红印。”诚如此话,元瞻虽为太尉,但在容俪死之前,他还仅是虚名,其权力掌管远不如身如枢密院事的李罄文。而今李罄文正式委派为了右丞,便放出来了一些实权分到了元太尉的身上。

  少年点了点头,想到他昨日还在政事堂里听官家与赵玠之意是打算收走各地兵权。而却因平南王尚在服丧期内,又为宋国击退了琉璃海寇,一时无法提出无礼要求。因落在他人臣子耳中,自己这般行为无异于趁火打劫,耽误天子威严,怕失了民心。

  综上,元望琛道:“平南王自然不会入临安,东海的军队也不会离了主将自行入临安。只是几支地方用兵,回临安禀军情罢了。特为这些将士接风洗尘。”

  “因此,”李诏眼前还是晕眩,她想着是不是自己过了饭点未进食所致,“功劳皆记在了他们身上?”

  “除了这些将士,禁军与去了温州的太医也赏了五十贯。”元望琛将所知告诉李诏,又打量了一番她发白的面色,又看了一眼一直低头跟在身后的婧娴,还是将藏了许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想来她会有所在意:“方杜仲亦是厚葬。”

  李诏突然扶了一下少年的手臂,令元望琛瞬间诧异,手中蜡油因摇晃而滴落了来,打在地面,险些滴到他的手背上。

  她似是借力,却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了回去。

  李诏没有对自己的这番行为作解释。

  元望琛也没有自讨没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