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老红檀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长响,来者刚迈入门槛就被府内景象气的太阳穴直跳。
面前这少年倒是风流,坐怀美人,手执黑子耐心教小娘子下棋。听见声响方才向这边望来,见到自己后明目皓齿冲这边一笑。
“这可是稀客。”
话音刚落就见来人正欲转身回去,小王爷忙从脂粉堆里起身扯住对方的衣袖将他拽面对自己。
“先生!”
“怎么?”
“……若是你肯答应我,我就把小娘子们都休了。”
来者无奈地想挥袖挣开,可对方像蚌一般死死夹着,不肯松手。
“成何体统。”
“你不信我?”
“哄骗女流之词罢了……”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面前人皱着一张脸单手捂上了耳朵。
“大人。”
少傅神色一凌开口唤他,对方耳朵与手明明偷偷漏出间隙,仍是装听不见。索性闭上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游若归!”
“欸!”
几乎是听到对方叫自己名字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忙给身后小娘子们打了手势,示意她们退下。
太傅从来拿他没招,垂头叹了口气,三分无奈加上七分纵容,继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他。
“今日王爷弱冠,虽然知晓您什么也不缺……”
“好,谢谢先生!”
唯恐他反悔般接过盒子揣入怀里,笑的眯起眼来看他。少傅对他这样也早就习惯了,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又听到后方游若归唤自己先生,他回过头,看见了那人灿若星河的笑颜。
“先生,今日我及冠,往后可以唤您名讳吗?”
少傅愣了愣,忽而想起曾经答应过他的话,点了点头,转身踏出了门扉。
“晏安。”
他听到身后传来自己的名字,发音晦涩显然不曾叫过。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也就随他去。
那人却唯恐自己没听到般,又连声唤了几次。
他终是顿步回首,逆着阳光回头看向游若归,眼中有盈盈笑意。
他不会像那人一般孩子气的高声而应,于是他启唇,一字一顿的对他做出了四个字的口型。
我听见了。
对方读懂后笑的灿烂,看着院中人踏出门扉远去。复低垂下头,眼底被暖春的阳光晒的莹烁。
“那就好。”
游若归在拆开盒子后自己捧着那东西傻乐了半天,又重新收纳回去,乘马去了柯府。
“就这破东西?”
柯家次子柯无忧手里拿着从盒子里取出的剑配满面愁容地晃了晃,吓得游若归忙夺回来揣进怀里,生怕这人失手给抛出去。
对方皱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游若归。双手抱头,学那些文人骚客长嗟一声,再连连摇头。
“你脑袋有病就去治。”
“唉,丢人啊……丢人啊——”柯无忧仍旧抱头,满脸的痛心疾首。
“堂堂当朝小王爷,拿啥当宝贝不好,非要拿个小玉佩端着跟命根子似的。”
“你懂个屁。”游若归又从他手里夺回木盒,顺了顺上面的穗又重新收了起来。
“是啊,我当然不懂。这赶着送我东西的姑娘们还排着队呢,谁会喜欢一个男人给的东西。”“
“是不是,贺眠。”
他抬头看向身边那人,下颚线条略显单薄,被叫到名字的人只是抬了抬眼,未置一词。
“你别说贺眠,我单是想着他每天都需要守着你就觉得他的人生够悲惨了。”
柯无忧将指节抵在鼻尖嘿嘿笑了两声也没再说话。这柯小少爷一肚子坏水,准没想什么好事。
“我好久没去云雨楼了,正巧你来了,陪我一同去吧。”
“我府里被你们这群人送来的小娘子够多了,你让贺眠陪你去吧。”
“他那榆木脑袋哪懂得欣赏,这种风雅之事还得找你,他若是去了能对上人小娘子半句词,那就不是贺眠了。”
游若归万分嫌弃地撇了他一眼,这小少爷任性起来也同样是一人物,正好自己也无聊,不如陪陪他。
“那你待我回去将这玉放回去。”
“揣兜里带着去不就好了。”柯无忧随他一同起身,顺了顺自己锦服上的褶皱。
“我怎么会带着它去那种地方。”
马蹄旁的路都被马儿无聊时来回碾出了一小块坑,在柯无忧气的即将去踹他家府门时那人才施施然走出来。
这天还未入冬,游若归衣领就已经缠了一圈狼毛领,肃杀的黑棕色绕着脖颈一圈,衬的脸色更加白净。
柯无忧伸出那邪恶的爪子硬是抓了一把下来,旁边马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接着凑过头来给叼走了。
“你不热吗?”
“热啊,夏天更热。”
柯无忧眼尾有点抽筋,伸手拍了身旁马嘴不轻的两下,示意对方吐出来。
“所以?”
“所以我夏天都用白兔毛,看着还能凉快些。”
“……”
后来到了云雨楼,贺眠不愿进去,柯无忧就扯着游若归两人去见好看的姑娘们。
刚想说话就被身旁人的青丝糊了一嘴,柯无忧呸了几声,将黏在嘴边女子的长发吐掉,看着坐在一旁不远不近跟个仙儿似的人说话。
“喂,那边的大佛,你真不尝尝这些女子的滋味?”他提壶满了酒,轻轻拍了拍身上女子的腰,拿着两杯起身走到游若归身边。
“柔若无骨的感觉你不好奇?”
对方眼神轻佻,倒也是满目的风华。游若归从他手上取过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只是没想到柯无忧要得酒这么烈,皱了皱眉又塞回他手里。
“我又不是没试过,再说我是断袖,你不早知道了。”酒实在太烈,呛咳了几声,被激的眼眶微微泛红。
“自然知道。”
柯无忧将透绿的玉盏对上那雕花灯笼,指尖捻着转了转。
“我还知道你是个非他不可的断袖。”
杯底磕碰在桌案上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那边乖乖呆着不敢过来的女子们闻声看向这边,柯无忧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也不是非他不可……”
游若归双腿交叠倚在靠背上,看楼内灯火有些迷朦。
“哈。”柯无忧突然笑出声来,向游若归这边蹭了蹭,然后一只手搭上他膝盖,学着那些女子搔首弄姿的模样。“那我只好牺牲一下,谁叫游大爷嘴刁呢。”
在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好几下后游若归才忍住了打面前这人的冲动,伸手嫌弃地将那人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拨走,抢过另一杯也灌了下去。
柯无忧也不介意,又给他满上,看着这人一杯一杯地喝下去。
“游大爷,咱们逛的是红楼,不是酒庄。”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手却不停,一杯一杯接着给他满着。
“你带我来这的目的不就想把我灌醉吗?装什么好人。”
后来喝的实在不行,又咽不下这口气,游若归抬手就拍了一下这个图谋不轨的人的后脑勺。
“……没安好心。”说完就扑通一下给扑桌上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会干这种事吗?”
又顿了顿。
“真喝醉了?”
柯无忧见他伏在一旁不应声,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谁叫平时你不告诉我,我又偏偏好奇。正好给你灌醉了,可得我问啥你说啥。”
“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喜欢上你那太傅了?”
柯无忧将头探过去,伸手把他脸从底下给翻过来,见对方还眯着眼,庆幸自己没灌多,还给他留着点神智。那人半天不回话,柯无忧等不及,伸手用力推了推他。
“回话!”
游若归奶猫似的点了点头,昏昏沉沉的。
“你那先生是宫中太傅?”对方又极其轻微点了点头。
“哈,那这么说来当年他十七岁教了十四岁的你,也真不容易。”柯无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就欺负游若归现在不能还嘴。
“你不怕他把你当女人玩?”
“那他也得肯。”
柯无忧被他的话吓得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后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还不过是个少年,连脸上白色的小绒毛还没褪尽,在暖色的灯笼下映着一片柔柔的光,入画一般。
“你这个……”他顿了顿,应该是在想用什么词形容他才算恰当。
“疯子。”
柯无忧冲那边女子招了招手叫她过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自言自语。
“成天在他面前装成一副童叟无欺的模样,我看你别去当什么小王爷了,这么会演,去唱戏吧。”
他抿了口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趣,又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去管烂醉如泥的游若归,自己找乐子去了。
后来玩够了抱臂看着游若归开始犯愁,早知道一开始也把贺眠带过来了,还能帮忙把这一坨烂泥扛回去。
他伸手戳了戳游若归的脸,那人嫌烦把脸转了过去。柯无忧拽起他一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在刚一出门就把他丢上了他自己的马。拍了拍马屁股,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就跟它说话。
“带他去那个人的府上,你应该能认路。”
恰巧在院内喂鱼的晏安突然听闻院外有马蹄声,凝神听了一会,见半晌未有离去的声音,也就八九不离十地猜到是谁,起身过去开了门。
刚刚开了门缝大小他就开始后悔,暗忱早知道刚才应该装没听见的。
“小王爷。”他也不迎他进去,就任他醉醺醺地伏在马背上。
游若归虽然喝的不少,但最起码的求生欲还是有的。听到头顶晏安的声音,几乎条件反射的给吓清醒了。
小时候犯错没少被他打手板,对方见自己这副模样……
“若被官场之人看到成何体统。”果然脸黑了下来。
“他们不敢来……来了就得被免官。”他抬脸冲他笑了笑,眼睛醉出一层水雾,也罕见的明亮。
晏安气的暗自咬牙,面色却不见多少怒意,就是转身将门嘭的一声带上,把小王爷关在了门外。
后来过了半个时辰气消了总归还是不放心,披了外衫准备去王爷府上看看他回去歇下了没。
结果刚一开门就一声闷响,听见底下委屈巴巴地闷哼一声。他有些惊诧地循声看过去,只见游若归捂着后脑勺窝在那里,显然被刚才那一下磕的不轻。
“我记得先前吩咐人送你回去了。”他声音不温不火,还是那年教书时带着的一贯清冷的语气。
“我若是说要在这呆着,他们敢轰我走吗?”
游若归嬉笑地抬头,眼中已然清明,虽说是入了夏,但春末的寒气夜里还偷偷存着些,乍暖还寒早把他给乍酒醒了。
“无可救药。”
晏安皱着眉头轻声吐出四个字,也没再理他扭头往屋里走,但门还是确确实实地给那人留下了。
死皮赖脸跟晏安呆了这么些年,游若归早就明白了怎样瞅准时机,在他才刚刚转过身时就起身往府里蹿,动作比那刚才在院里偷到食的灰老鼠都快。
屋顶砖瓦传来几声碎裂的声音,游若归闻声看过去,对着那边笑了笑,应该是刚才的小灰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