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此恨难生>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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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风大,吹得船帆飒飒作响,船行入海,在往无垠的天际驶去,神明若从从高处俯瞰人间,或许只会觉得是一片树叶在水中飘动。站在船头,海风吹起衣摆,一副欲飞的姿态,像是鸟儿展开了翅膀。

  我们包下最快出海的船,今日起了大早,便赶着上了船,楚回说他很是疲惫,寻了间房补觉去了,留我一人在船头。

  有海鸥高飞,围着船帆久久徘徊,耳边是奔涌的浪涛之声,想起小时候在龙岛,父亲赠我一个从东海中捡来的海螺,贴着耳朵仔细听,不是大海的哀婉吟唱,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激荡呐喊,我将那海螺放在我的书桌边。

  父亲并不常来,来时又与我说些要振兴龙族、加紧训练的大话,听得厌烦时,我便偷偷将耳朵靠近那海螺,远远地,都能听到那千军万马般奔涌的海潮之声,就好似记录了无数发生在海里的事情,或是战争,或是风暴,或许那场被无数人描绘书写过的黑蛟之战,也被这海螺收录其中。

  我正愣神之际,阿珂忽然跑来,拍了拍我的肩,笑吟吟地要与我闲谈。

  “我想着,那些龙神庙的和尚们,一定没少利用那乩童招摇撞骗,说什么有龙气,得龙神旨意,给人看相做法什么的!不过是个变相的敛财法子罢了!”

  我来了兴致,想再听听她的看法:“除了敛财,还会想要什么?”

  “名声呗!扯个什么天降神意,好让民众跟着恐惧,跟着敬畏呗。”她还饶有兴趣地掏出一把瓜子,倒了一些在手上,递过来分与我。

  “尝尝!我还没吃过这么香的瓜子。”

  我只好接过,与她一同在这船头颇有风范地啃起了瓜子。

  “那么,如果是神明呢?神明会想要从众生中得到什么?”

  “一样啊,神也好,人也罢,神明又如何,不也有着与人的相通的性?”

  “他们也会有贪欲,也会想着要权要名要利,要众生皆恐惧,要众生皆信服。”

  “神明久居高位,若是不得苍生敬仰,不懂众生悲悯,那么,不信也罢,不要也罢!”

  我望着阿珂姣好清丽的面容,她正面色平静地眺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红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无端地,竟然觉得她是能统领万马千军的主帅。阿珂和楚回的样貌,确实相像,两人骨子里也透着相似的决绝。

  她蓦地扯开话题,叫嚷着她也会看相,非要给我算算命。

  她端详片刻,故作高深地说:“这位公子,我看您五官端正,天庭饱满,福泽深厚,非是凡俗之人。只可惜呐,常被痴儿疯人所缠,生而死,死而生,恨无所依,爱亦难生。但您心性坚韧,常怀悲悯,虽无力改变现状,却能处于泥潭而不染,然世事无常两难全,总有一天,要在二者间做出选择。”

  “您是九死一生的命数,终有一线生机,众生蔓延,恨海情天,那时的一切在您心中都不过轮回一瞥,但心有苍生之人,终究会为苍生奉上一切。”

  语罢,她抬头仰视着我,虽是仰视,倒让我觉得她在俯瞰凡尘,似在看我,又似在看透了我背后汹涌而来的命数。

  我笑道:“阿珂姑娘还是厉害 原来看面相和手心还能看出这么多事情?”

  阿珂也跟着扑哧地笑了出声,提醒我:“公子可别再盯着我啦!楚回那小子可在后面看着呢,我可不想被他扔海里。”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楚回就站在甲班上,那只他捡来的红鸟飞旋着落在了他的肩膀,他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们的方向,大有盘算谋划着把人扔下海的气势。

  我握着没吃完的瓜子,走过去顺手递给他:“吃瓜子吗?”他皱了皱眉,却凑近我掌心嗅了嗅,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嘴跑去船板上狂吐了起来。

  我吓得连忙追上去给他拍背,他面色泛白,血色尽褪,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他将手指搭在手腕脉搏处,似是有些疑惑,呆愣地测了又测。

  “是不是晕船了?”我为他擦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可要回房休息?”

  他靠在我怀中沉默许久,没有回答,不知道又在沉思什么,我便直接勾住他的腿弯,拦腰抱起回房。

  夜里,楚回睡得并不安稳,船行海上,终是颠簸不平,许是晕船晕得厉害,今日不知吹了多久的海风,凡人的身躯终究是脆弱,竟在夜里发起了高烧,我找了些药材正打算为他熬药时,他忽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来,要我将药材中的干姜、肉桂、丹皮和甘草都去掉。

  我愣了愣,问道:“这不是补气常见的药材吗?”

  楚回却又抱着被子躺了下去,蒙着头闷闷地说:“反正这些都别放。”

  “那样药是补气血的,不放药会更苦,我可没有甜嘴的吃食给你了。”

  他却不似平日那般反驳我,甚是疲惫地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哄着喂着他喝了药,我也熄灯上床入眠,楚回虽在梦中,但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气息,翻了个身便贴了上来,梦中亦不老实,一个劲往我身上挤,上蹭下蹭,蹭得我窝火。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前尘旧梦,一时喊杀一时喊打,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胡话,脸在被子里闷得通红,就着月色细看,亦有些可怜可爱。

  我轻轻抚摸他散落在耳边黑发,他又像小猫一样在我手边蹭了蹭,却是出声嘀咕着我的名字。

  “云疆……云疆?”

  我叹了口气,应了句我在呢,抱着他入眠。

  夜半,我自迷迷糊糊中醒来,想探探楚回的体温,却发现身侧已空了一片,被褥还带着温热,想是刚离开不久。

  我连忙披上外套,跑到甲板上,今夜的云层极厚,遮住了月亮与晚星,预示着或许明日,狂风暴雨便要来临。照明的火把已快熄灭,只剩微弱的火苗还在风中摇曳,守夜的人已经开始舒服地打着鼾,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寂寞的海风在低声倾诉,配合着海浪的呜咽,要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献上哀歌。

  那只被楚回收养的红鸟落在船杆上,我望向它时,感觉它好似翻了个白眼,还没等我走近,就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云疆。”

  我第一次听见那人,在清醒时这样喊我的名字,我缓缓回头,他就站在与我不过咫尺的地方。

  “你怎么跑出来了?夜晚风更大,你这副身躯,始终受不了的。”

  我牵着他走回房间,握着那细细的手腕,感受到脆弱的皮肤下藏匿的血肉与脉搏,他的心跳声也清晰地顺着我的手指传入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回荡。

  人类的躯体,哪怕修为再高,亦是脆弱无比。

  他安分温顺地陪着我回了房间,似乎有些诧异我没问他又去做了什么。

  我将一直温着的药盛了一碗递给他,他嫌恶地摇摇头,表示他好得差不多了,但见我一脸冷酷,最终挣扎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药,打算喝下时又问了一嘴:“那些药材都挑出来了吧?”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才捏着鼻子放心喝下,一口干完,表情有些扭曲,真是难为一个医师还怕喝到苦药。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他面颊鼓了一边,有些雀跃地问我:“在哪里拿的?”

  “在岸上买糕点时老板娘顺手送的。”我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颗,放在他掌心,叮嘱他苦的时候再吃。

  “那为什么一开始喂我药时不给我,苦得我做梦都是那个味道。”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我反驳道:“你那时晕得哪里还能吃得下糖,药都喂不进去,还是我嘴对嘴给你喂的,一碗药,可苦得是我们两个人。”

  他又露出我看不懂的笑,笑中带哀,他的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似在忍耐着什么。

  “殿下,我又想和您说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