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扶我躺下了身,给我盖好了被子。我想了想,还是没憋住,道:“你是打算杀了他吗?”
他坐在床边,俯首看我,英挺的面容被黑暗笼罩,眼眸黑漆漆的,显得有些陌生。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沉沉地开了口,“原本我当他是安分的。默默无闻地过活,做点小生意,是我对他容忍的最大限度。今晨收到消息,我就派人去查了,得知他最近有意去查我们元家的事。既然如此,我不会允许他活着。”
“但是,陆堡主那边……”
“我不会受他的影响,承意。”秉堂语气淡淡地道,“不管他的标准是怎样,我有我的原则,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铲除一切可能对你产生威胁的人与物。他那边的考效不合格也好,他对我千万般不满意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承意你。”
刹那间,我的心狂跳了起来,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他亦不可能成为我的阻碍,就算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就算他是不可一世的武林盟主,白遆堡主。”
我咽了一口唾沫,勉强让我繁乱的心绪安宁了下来,说道:“但是,你不能完全确定你那弟弟是对我们有恶意的吧?按照你的说法,他只是查了一下我们元家,并且来到了燕州。”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可能放任他活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攥住了他的衣袖,道:“我倒也不是让你不杀他。我的性命是那么多在意我的人保下来的,我可不想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我置身于险境之中。只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在杀之前,先将他的目的调查清楚吧。”
他语气困惑道:“这重要吗?”
“可能还是有点重要的。”我认真地道,“第一点,你特意费了一番工夫,救下了他,说明你还是记着与他之前的情谊吧?”
他轻叹了一声,“我救他,是因为那时承意重病在床,时刻都有性命危险。我想积点德。加之,他是个懦弱的性子,不会造成什么麻烦。”
“好吧,不管你怎么想,第二点才是要紧的。若他来燕州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你不觉得他来的时间太快了吗?我们这是来燕州的第五天。他没有势力,按理说根本没有渠道知道你在这里。就算恰巧听说了,也决计不会在短时间内,更不可能这么来得这么快。”
我都能想到的道理,秉堂肯定也能想到,但他大抵就是懒得去细思这种问题,毕竟直接铲除就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果不其然,我这么一说,秉堂就道:“我知道。他是被陆堡主引来的。”
“陆堡主是我的亲爹,我想他应该也不会故意让我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若就这样杀了你那弟弟,我想就正好符合陆堡主心目中对你的印象了!”
秉堂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所以,承意是想让我在陆堡主心中的形象变好?”
我虎着脸道:“你可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又掀起什么战争,到时候让我来调节,怪麻烦的。总之,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将你那弟弟的目的调查清楚。若他真是找你报仇的,或者有心揭露我的身份,那再杀他也不迟。”
他叹道:“虽然我不在乎陆堡主对我的印象,也不在乎我那弟弟的性命,但我听承意的。”
我满意了,裹紧了我的被子,闭上了眼,说道:“好了好了,继续睡了。晚安晚安!”
我感觉自己的额头亲了一下,然后传来了秉堂柔和的声音,“晚安,承意。”
我倏地睁开了眼,怒道:“不许晚安吻!”
*
23
次日白天,我遇上了星童,得知昨夜有刺客,然后星童就被派去保护正曦一家了,可是正曦他们小院相安无事。
据星童夸张的描述,他当时刚跃上正曦屋的房顶,就差点被正曦的鼾声给震下来。
后来,白遆堡的那位金刚来了,说是堡主有令,要带走谈姊姊和三个孩子,唯独漏了正曦这个少堡主。
正曦自是强烈反对,两方掰扯僵持了大半个时辰,后来那金刚就离开了。正曦则是气得一夜没睡着,和谈姊姊叨叨了许久“他爹是王八蛋”之类的话。
听星童这么说,我就预感正曦很快会来找我,果不其然,我的早膳刚刚端上桌,正曦就火冒三丈地冲进了我的房门。
“承意!我决定了,我要带我媳妇和孩子离开燕州,去到一个我爹找不到的地方!你快来帮我参谋参谋,哪里比较合适。”
我咽下了嘴里的馒头,“你不是说要把你爹的地位和财产都给弄到手吗?”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他心目中,我连狗屁都不如!他的地位和财产,我不稀罕!我要靠我自己创造一个比他强大一百倍的势力!兄长,就委屈委屈你继承他的家业了。”
我舀了一勺粥,送入了嘴中,“这可使不得。我是元家人。不过,你爹邀请我和秉堂在十天后,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去白遆堡参加宴会。”
“我媳妇那边也收到邀请了,我让她不要去。”
看来正曦并没有收到邀请,这恐怕也是他愤怒的原因之一。
我道:“你不觉得你爹这是有意在与你置气吗?”
正曦冷笑道:“我还与他置气呢。”
“所以,你不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吗?”
“什么机会?”
我正色道:“那当然是好好地表现一下,好在你爹面前扬眉吐气地显摆一把啦。”
“我现在暂时没有这个心思。”正曦跺了跺脚,焦急地说道,“承意,我跟你说,我怀疑陆苍被我爹宰了。”
我愣住了,“啊?”
“陆苍就是我的狗。大前天,我让我的贴身小厮替我偷偷将它带出府。他迟迟没有音讯,直到昨天,他才跟我说,他找遍了整个陆府也没看到陆苍。我爹一直都特别讨厌陆苍,说是我给狗起人名不成体统什么的。我想,他一定是把陆苍给宰了!”正曦急得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来回踱步。
我忙道:“你别急,你别急。要不,我替你走一趟陆府,帮你去问问?”
“拜托你了,承意。陆苍真的对我很重要!”
吃完早膳,我就叫人准备了马车,打算前往陆府。
秉堂最近好像也挺忙的,一大早就没了影子,听人说他是去了元氏分堂去处理事务了。
白遆堡的总舵位于燕州城郊,陆府则是在城中,算是白遆堡的一处据点,离我们的宅院不算远,路上花了大约三刻钟就到了。
前几天我也有来过一次,今天也算是轻车熟路,门口的守卫也认识我,弯身恭敬地道:“元先生早上好。”
“恩,你早。”
我的运气还算好,听人说,陆堡主还在府中。
侍卫领我与星童去了主院,这里布置简朴,气氛颇显肃穆,守卫并不算多,但是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武艺高强的样子。
大抵是收到了禀报,我们行向那边时,陆堡主恰好从主屋里走了出来,“承意,你怎么来了?”
我道:“我来帮正曦问问他的狗。你应该没有把它宰了吧?”
陆堡主的神情好像变得冷淡了几分,“他也不知道自己来问?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还要别人来做,成何体统?”
我连忙道:“主要是我闲,他还得照顾孩子呢。”
陆堡主没再说什么,只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他的狗被我安置在了偏屋。你要看吗?承意。”
“那我就看一眼吧。”
他走在前面,星童给我推轮椅,我们走在后面。当来到偏屋时,他微微侧身打开了门。
一只壮硕的大狗趴伏在地上休息,脖子上拴了铁链。它有一身漂亮的灰白色皮毛,直立的大耳朵。淡黄色的竖瞳阴森森地注视着我们,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猎食似的。地上还有没吃完的骨头残渣。
怕狗的星童不敢将我的轮椅推得太近。我看向了陆堡主,道:“正曦好像很想念它,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把它带走呢?”
“这家伙有一半狼的血统,野得很。正曦他们要照顾三个孩子,又哪有闲工夫照看它?要是它将孩子伤到了,就不好了。”
我突然有些明了,“正曦说你讨厌它,其实是你怕它伤害到孩子吗?我就说!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曾经养过几条狗,怎么会讨厌狗呢?”
“正曦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却还总是跟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陆堡主阖上了门,又对我道,“正好,承意。有一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我歪了歪头,“恩?”
他带我去了正厅,我们等了大约一刻钟,就有个侍卫领着一名白净的青年走进来了。
那青年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瘦高瘦高的,样貌清秀。他像是有些拘谨似的,几乎是同手同脚跨过了门槛,也不敢抬头。
“陆,陆堡主,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细如蚊蝇。
与他相比,陆堡主显得威严十足,声如洪钟,“子尤,这位是元家九长老。你不是有事要找他的吗?”
我眨了眨眼,看向了他,他的视线恰好与我对上了,然后他颇显局促地慌乱挪开了目光,低头道:“元长老您好,在下周子尤。”
姓周?我睁大了眼睛,隐约能够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只听他略有些迟疑地道:“我想请您帮忙算一下,我的兄长周茂勋是否还活在世上。原本我以为他很早就被人害死了,但大约五年前,我在流放的路上突然昏迷,醒来后发现我身处一家客栈,包裹里放有全新的户籍证明与一包银子。除了他以外,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会救我。前段时间,陆堡主派人找上了我,说是与家母有旧。经他的提醒,我想到我那兄长的生母是元家的人,我就在想会不会他现在就在元家呢?”
我不禁看向了陆堡主,他微微向我颔首,意思应该是对方的话是可信的。
想到秉堂的态度,我感到怪五味杂陈的。我试探性地问道:“你若知道他还活着,你想要找他相认吗?”
他却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确定他是否还活着罢了。想来这么多年,他不愿与我相认,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那个……咳。”我目光转向了陆堡主,“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陆堡主点了下头,“子尤,麻烦你暂且出去一下。”
周子尤出去后,我便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试试元秉堂的心性。”他淡淡地道,“若他不由分说便要置周子尤于死地,那他在我这里就永远通不过。不过,我想这八成是他会干的事。以他的性子,他应该一直在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吧。这次可谓是个绝佳的时机,让他能够铲除曾经因一时心软而留下的隐患。”
我既是汗颜,又是心虚,心中默默道,你都这么了解他了,那你还试什么试?面上,我沉默良久,最终也只干巴巴地说道:“我觉得他不会这样做。”
“承意,你说没与他确定关系。你应该不会帮他吧?”
我赶忙举起了手,做出了发誓的手势,斩钉截铁地道:“要是帮他,我是小狗!”之前帮的不算。
他似乎并没有怀疑,颔首道:“这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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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堡主觉得秉堂铁定杀周子尤,是因为秉堂怕周子尤报复“间接灭门的事”。陆堡主觉得以秉堂的性格,一直在后悔当年救下周子尤。确实,秉堂在后悔,但这是给承意“积的德”,所以也没法随便把人杀了。
现在,主要是周子尤注意力落到了元家,秉堂怕他来找自己,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认出了自己就是他那失踪多年的兄长,从而揭露了真假神算血脉的事。这才想要杀他。
所以说,其实对秉堂来说,周子尤的目的并不重要。他只怕周子尤认出他,给承意造成风险,但这话他没法直接跟承意说,怕承意会因背负人命而有罪恶感。
承意就只是单纯地以为秉堂是怕周子尤想对他们不利。
陆堡主认为的“秉堂杀周子尤”的动机,只能算是次要动机。秉堂担心的问题,在陆堡主这里不算事,因为他这边可以说是全方面的控制着周子尤。而秉堂不相信陆堡主,只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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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可能上帝视角的番外会有补充,但我的番外通常都是皇帝的新衣,所以还是先解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