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从书房出来以后,我就和秉堂一同去了正曦他们一家所在的院落。
一进小花园,一男孩就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一溜烟地钻到了秉堂身后,大呼:“元叔叔救命!”
他那双胞胎姐姐则是手拿木剑追了上来,她看到了我们,顿时就收敛了起来,把木剑藏在了身后,规矩地道:“元家主好,元长老好。”
据正曦说,他的这俩孩子,姐姐行宜天生力大无穷,喜欢舞枪弄棒,弟弟行源却是喜欢诗词歌赋,对武功不感冒。似乎陆堡主重点培养的是行宜作为他未来的继承人。
“你就是行宜吧?”我和善地对那小姑娘道,“在路上,你爹经常对我提起你。”
大概是我天生自带亲和力,行宜很快就没有了拘谨,瘪了瘪嘴,嘟囔道:“肯定是说我野蛮粗鲁,天天欺负行源吧?”
行源的声音从秉堂的身后传来,“你本来就是天天欺负我!你……”
行宜瞪圆了眼睛,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恐吓姿态,行源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我笑了笑,又问道:“你爹娘呢?”
“啊,他们在屋里呢。小妤儿不舒服,一直在哭。”行宜像是个小大人似的用大拇指指了指屋子的方向,老气横秋地道,“要我带你们去见他们吗?”
我好声好气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往屋子的方向走,行源就从秉堂的身后出来了,他走到了我轮椅的另一边,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的腿怎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行宜就抢先一步道:“笨蛋行源,不许问这种问题!会让别人伤心的。”
行源缩了缩脖子,我道:“没事的!我是小时候双腿受了伤。其实也谈不上伤心,我……”
我本来想说“我觉得这样挺好,出去都不用自己走路了”,但想到和我说话的对象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唯恐教坏他们,于是我咳了咳,把话给咽了下去。
“那叔叔,你的身份一定很了不起吧,能让元叔叔给你推轮椅。”行源又小声地道,“元叔叔好像挺厉害的样子,我看到好多厉害的人都给他行礼。”
“我身份不了不起,我只是和他关系好。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行宜又开腔了,“这位是元家的九长老啊,行源。就是娘亲很喜欢的那位瑾回先生啊!你没听到刚刚大厅里他们说的话吗?”
瑾回是我的表字。
行源满脸惊讶,扭头看我,“原来您就是瑾回先生呀!”
说话期间,我们进了屋子,就听见孩童微弱的啼哭声,正曦和谈姊姊都显得有些焦头烂额地哄孩子。
正曦见我们来了,便连忙问道:“承意,爹他走了吗?”
“他情绪平和地走了。”
正曦显得很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想让他勃然大怒呢。”
“没准他回到家就勃然大怒了。”
正曦更加遗憾地叹气道:“可惜我看不到。”
谈姊姊嗔怒地斜了他一眼,低声道:“正曦,孩子们还在呢。”
正曦顿时就变了脸色,板着脸对那两个小崽子道:“惹长辈生气,这是不对的,懂吗?”
行源老老实实地应答了一声,行宜则是道:“你都不能以身作则啊,爹。”
“去去去,小孩子不懂。”
我看那小妤儿还在哭,便道:“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正曦赶忙将怀中的孩子交到了我手上。
小妤儿长得是冰雪可爱,眉目秀气,只是大抵是哭得久了,脸蛋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红晕,嗓子也沙哑了。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我给她把了一下脉搏,就知道这是她没法控制能力,导致的头疼。
我按住了她的额头,轻轻地晃动了几下,渐渐地,她就不再哭泣了,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只身体在轻微地抽动。
正曦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是怎么整的?教教我吧?”
“你整不来。”因为需要同有神算血脉,“不过可以让我的医师给她看看,看能给她配点什么药,能让她好受一些。”
“这毛病就彻底解决不了了吗?”
“得等她年龄再大一些。”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她的情况比我当年好得多。”
正曦蹙了蹙眉,有些伤怀地看我。
“我没事啦!”我把怀中的孩子递还给了正曦。
哪知,正曦刚一接过,孩子又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我只得又重新抱过了孩子,她便不哭了。
正曦惊奇地道:“小妤儿一般特别反感生人的!看来她很喜欢你呀,承意。”
我也挺喜欢她的,小宝宝圆嘟嘟,软绵绵的,散发着一股奶香味,煞是可爱。只是我的力气略有些不支撑我抱她太久。
奈何,想着小宝宝爱我,我也只能卯足了力气,坚持了下来。
谈姊姊同我搭话道:“瑾回先生,你们路上还顺利吗?”
“谈姊姊,我和正曦是好兄弟。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承意就好。我们路上很顺利。”
她脸上红扑扑的,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好,承意。咳,那个……我是代替我的一个朋友问的。你的那篇上观赋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沉思了良久,然后道:“如果我说我也忘记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你会不会骂我?”
她立马回道:“最后一句话是‘观先祖之志,其愿甚……’”
正曦在一旁幽幽地打断了她,“帮朋友问的哦?”
谈姊姊瞪了他一眼,做了个“闭嘴”的口型。
正曦冲她做了个鬼脸,果断对我拆台道:“我跟你讲,你的那什么上观赋,她能背得滚瓜烂熟!”
“陆正曦!”
确实,谈姊姊将我的文集逐字逐句研究得十分透彻。
我们交谈了一番后,我发现她将我想表达的意思也领会得分毫不差。我十分感动,没想到我随手写的诗文居然会有人这么认真地阅读——所以我果断把我的故事集也推荐给了谈姊姊。
不知不觉,小妤儿在我的怀中睡熟了。
将她还给正曦后,我感觉我的双手都没知觉了。后来,想着不打扰孩子睡觉,我与谈姊姊约定,我们改天继续聊,她表示也会好好地看我的故事集。
出了正曦他们的院子,来到一林荫道上,秉堂便停住了,他坐到了一旁的石椅上,给我按揉起了酸麻的双手。
——方才,我伪装得好,正曦和谈姊姊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的细心,我早就有所体验,便也没有感到意外。我瞅了瞅他沉静的面容,道:“你方才一直不说话,你是不是慌了?”
秉堂抬头看我,笑了起来,“我慌什么?”
“因为陆堡主打算要为难你啊。”
“我自然不慌,我还挺高兴的。”
我震惊道:“你为什么高兴?”
秉堂悠然地道:“陆堡主这不是将我当成了准女婿,所以才要考验我,确定我值得让承意托付终生吗?至少,我可不是什么无关的人。”
我震怒,捏他的手指头,“什么女婿?我又不是姑娘!”
“我的意思是,承意仙姿佚貌,宛如云间仙子,不似凡尘那些粗俗男子。”
我真是一个好哄骗的人,尽管知道他这是在补救,但我还是不免地被他吹捧得飘飘然了。我矜持地挺了挺胸膛,“哼!那你这不是把你自己也骂了吗?”
秉堂循循善诱地道:“我这不是给仙子提衣摆的侍从吗?当然也不包括我。”
他的自我认识,让我非常满意。我拍了拍他的头,高傲地说道:“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那我就勉强让你做我的好兄弟吧。”
秉堂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接下来想说的话会让承意生气,所以我就不说了。”
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不想做好兄弟,想做好相公”之类的胡言乱语。
我就不禁想到了陆堡主的话,他说我母亲给他留的信件里提到了我和秉堂。陆堡主的言外之意貌似是我未来会与秉堂在一起。
顿时,我觉得面红耳赤,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了,扭过了头,便打算自己推轮椅离开,一面道:“我不想理你了!元秉堂你这混蛋!”
我余光看见他似乎因我的过激反应而有些怔神,我想要加快推动,奈何手臂使不上劲,没行几步,秉堂就按住了轮椅,来到了我的身前。
“承意,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他弯下了身,歉意地道。
我决定这次要彻底无理取闹一次了——知道了我未来会与他在一起,他值得。
“你松开。”我冷着脸道。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缓缓地松开了轮椅。
我便自己推着轮椅,往主院的方向而去。我能感觉到,秉堂他一直跟在了我的身后。
然后,还没走出二十米,我就停住了。我抬头看阳光明媚的天,眼中的泪仿佛流到了我的心间。
我收回之前说的“身不能行也挺好”,现在我的双臂酸痛得我眼泪都掉出来了。看来,我是没法靠自己回到院子的。难不成要求助秉堂?
腿残人,就没有耍任性的权利了吗?
正在我忧郁至极,恨不得仰天吟一首诗歌,以抒发心中愤懑时,秉堂又走了上来,这次他直接将我横抱了起来,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为了我的面子,我冷着脸道:“元秉堂,你放我下来。”
“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元承意,你是我的人。”
一时间,我被震住了,因为我想到了不久前梦中青面獠牙的秉堂说的“元承意,你是我的鱼”。
糟糕!糟糕!
该不会那个梦是另类的预见未来吧?接下来,岂不是秉堂磨刀霍霍,要吃我了?
我开始害怕了,结巴道:“你,你想干嘛?”
他终于是低头看我了,大概是看到了我眼中因手臂疼而冒出的生理眼泪,他微微蹙眉,低声道:“承意,你哭了?”
可恶!可恶!他该不会以为我是被吓哭的吧?
我摆出了凶狠的模样,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气势汹汹地道:“元秉堂!我是不可能对你屈服的!”
他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困惑地问道:“什么屈服?”
看到他的反应,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应该不像我想的那样吧?
不出所料,他抱我回了房间,将我放在了床上,转身去医药箱中取出了药膏,细致地给我涂抹手臂。
我有点不好意思。果然是我误会了他。
之后,他试图与我搭话,我觉得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所以统统没有搭理他,将头扭到了一边。
随着药膏覆盖了我的手臂肌肉,疼痛被清凉取代,我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涂完后收起了药膏,摸了一下我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那我就不讨你嫌了,你好好休息。”
他失落的语气多少让我心头软了下来,我倏地扭过了头,张嘴欲说什么,然而却说不出口,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我略有些困扰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过了片刻,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是星童走了进来。
他刚一来到床边,就立马主动招供道:“我坦白,是家主让我来和你谈谈的。他说你被他气哭了,还说了些很奇怪的话,不搭理他。他猜测是不是陆堡主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工夫仔细听他说什么,火急火燎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出大事了,星童!”
星童顿时来了精神,“什么大事?”
“陆堡主说,我娘亲给他留了遗书,遗书上写了她给我算的未来。陆堡主的意思好像是我会和秉堂在一起!”
对于我的忧心忡忡,星童这家伙竟是松了一口气,来了句:“就这?”
我震惊了,“什么叫‘就这’?这可是我的终生大事啊!”
星童颇是诚恳地道:“说实话,主上。在得知家主喜欢你以后,我就默认你会被他骗到手了。毕竟和他相比,你单纯得就像是只小羊羔。”
我气愤地拍床铺,“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我要解释一下。我不是被他气哭的,我是手臂太疼。嘶——”
我再度疼得泪眼汪汪,我发誓再也不要动我这可怜的双臂了。
他则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本来,我也无法接受,但后来我一想,家主又有能力又有才华,关键是还很细致耐心地照顾主上你。这么多年来,他也没和任何人有过暧昧关系,貌似一直专情地爱着主上你。好像除了性别外,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其实也与性别无关。我只是无法接受多年的好兄弟变成伴侣罢了。”
星童耸了耸肩,“我不想当媒婆,不做感情疏导。我只是作为亲随兼好兄弟,提醒一下主上你,家主一直在门外——也就是说他把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发誓,等我手臂好了,我一定要掐死眼前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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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乐,铁子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