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和月梨花瘦>第41章

  小哑巴说不了话,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一直的盯着纪清玦瞧。

  纪清玦并不在意他的眼神,只是拿着秋影姐煮好的药,扶起小哑巴全给他喂了下去。

  他的手下已经和那群被解救出来的奴隶打听过了,这个小哑巴并不是被拐来的。而是意外跌落山谷才被那群人贩子捡到的。还好他模样生得好,那些人指望多卖点钱,才没对他怎么样。

  而那条路,则是大禹到北离的必经之地,只是那路很不太平很是难走。

  一伙无恶不作的劫匪一直守着那山头,他们的首领姓纪,按血缘算其实是纪清玦的三叔。只是早在多年前叛出纪家,占山为王当流寇去了,如今反倒成了一方危害。

  其实纪清玦早就提过要尽早除去这些危害,无奈老皇帝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着既然在这种地方,还不如让大禹去处理,没必要浪费他们北离的兵力。

  如今小皇帝登基,他可算寻着机会谏言了。

  只不过小皇帝说,要先等神威将军从边关回来再说。纪清玦同意了。

  -

  如此想来,小哑巴怕是个落难公子,在那山头遭了难的。

  纪清玦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可还有亲人?”

  小哑巴先是摇头,后又抓过纪清玦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救人。]

  纪清玦耸了耸肩:“你可知距离你掉落山谷至今已经过了两日,如若你真有亲人落在那些匪徒手上,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那漂亮少年倔强的很,只是一遍一遍的在他手心写救人二字。

  纪清玦抿起唇,一双秀气的眉挑了挑:“我知道有一处幽谷,那些匪徒若是害了人性命,便会将尸体胡乱掷入谷中。只不过,你可做好准备?那地可比乱葬岗更恐怖。”

  见那哑巴重重点头,他便回头吩咐道:“行吧,阿竹,你去备辆马车,我陪他走一遭。”

  阿竹疑惑:“少爷,您不用回去给陛下复命吗。”

  纪清玦瞟他一眼,悠悠道:“让你去便去,哪那么多废话。这点小事陛下哪有这么急。”

  阿竹边走边嘟囔:“我瞧您才是被美色迷了眼呢……”

  ——

  山路不好走,连带着马车也晃晃悠悠的。

  纪清玦抱着剑倚坐在窗边,眼神不经意的落在哑巴身上。

  这人真是有趣,伤未全好就急着出来救人。

  不过这哑巴倒是很适合穿白衣啊,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

  一阵难以言喻的味道阻断了纪清玦的若有所思。

  他秀气的眉当即拧了起来,看来快到那埋尸地了。

  -

  即便是纪清玦这般见惯生死的人,见到这尸山血海的可怖模样,也说不出话来。

  像阿竹这般胆色一般的,早就扶着一边的大树吐得昏天暗地了。

  可那哑巴似是闻不到这熏天臭气一般,一步一步的踏入了那个地方。

  纪清玦看着哑巴徒手翻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白衣染了血也无暇顾及,脸还是那张令人痴醉的脸,只是气质清冷肃杀,如同尸山血海里的冷面阎王一般。

  纪清玦不认识他的亲人,没办法帮他找,只能看着他翻开那些尸体一个个辨认。

  哑巴的动作忽然停了,他颤抖着双手,将那具衣不蔽体的尸体抱出了尸坑。

  待擦去尸体脸上的血污后,纪清玦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个模样很是清俊的男孩子。只是身上遍布可怖的痕迹,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是被人生生折磨致死的。原本漂亮的眼睛失去了生气,茫然的朝天望着。

  哑巴伸着手,替他合上了眼睛。

  又解下/身上的白袍,紧紧裹在他身上。

  哑巴没有哭,清冷的神情沾满苦涩,凤眸里盛满了后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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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想,这人或许是哑巴的恋人吧,为了能让哑巴逃跑,才牺牲了自己,不然哑巴何至于如此伤情。

  哑巴抱着少年的尸身,似是想把人抱回车厢,只是他大病初愈,软筋散的解药才刚刚服下,难免有些站不稳。

  纪清玦伸手搭了他一把,又喊阿竹过来帮忙。几人一起把尸身抱回了马车的后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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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似是并不在意与尸体共乘一辆马车,虽然内外厢只隔了一道屏风。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哑巴:“你打算如何?”

  说完又主动地把手伸到了哑巴面前。

  哑巴闻言微愣,又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

  他轻轻的在那人掌心写了几个字。

  [带他回家,大禹。]

  纪清玦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虽不知你住在大禹何处。只是他的模样,像是已经死了两天了,你带着他如何才能回去。不如……”

  他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黑曜石手串,道:“回红叶镇,将他的尸身火化装在骨灰坛里,如此这般,要带要留,都随你。”

  哑巴半晌没有动作,只是出神的看着后车厢的方向。

  许久之后才点头。

  ——

  少年那满身伤痕,随着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小小的白色骨灰坛,是最为昂贵的那种。

  哑巴拿着匕首在骨灰坛上刻下了少年的名字。

  平音。

  哑巴捧着那个骨灰盒抱在怀里无声的谢着纪清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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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目光扫过去,面色沉静的看着他:“你怎么说,还要回大禹么?”

  哑巴一愣,半晌才用口型说了句,不知道。

  纪清玦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神色淡然:“既然如此,不如你随我回北离。反正你还得赔我三千两银子,不如和阿竹一样,卖身进纪府当个小家丁怎么样?”

  哑巴波澜不惊的眸子听到纪府两个字的时候,微微闪烁了一下光芒。

  纪清玦恍然大悟道:“我竟还没和你说过的名字,喂,你可听好了,我叫纪清玦,纪念的纪,疏雨洗天清的清,朱钿宝玦的玦。所以,你叫什么?”

  哑巴一愣,似是将他的名字记了下来。又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思”字。

  纪清玦喃喃道:“阿思?怪怪的,还是叫小哑巴好听些。”他说完便摘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了哑巴怀里,那玉佩上刻着一个漂亮的清字,是小皇帝送给他的。

  他对着哑巴骄矜的扬了扬下巴:“喏,你的身份。”

  ——

  哑巴就这样跟着纪清玦回了纪府。

  不过纪清玦可没让他当个小家丁。

  软筋散的药性解了之后,纪清玦也发现他的武功其实还可以。只是右手手筋被人划了半道,有时候剑招总是使得有些偏差。

  纪清玦觉得他手上那道伤痕实在是不大好看,便摘了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送给了哑巴让他戴着。

  纪清玦越发觉得哑巴的习武天赋着实不错,在一次月下舞剑之后,笑着问哑巴要不要和他学剑。

  哑巴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

  小哑巴就这样从小家丁变成了小侍卫最后变成了纪清玦的小徒弟。

  他总是穿一身白,贵气的像个公子爷,他其实不想这般张扬。只是纪清玦觉得他穿白色实在好看,不想暴殄天物。

  反倒是纪清玦自那日之后,日日穿的乌漆墨黑,身上唯一的亮色便是红色发带和腰间缠着的银色九节鞭了吧。

  纪清玦虽然知道了他的名字,却还是小哑巴小哑巴的叫。

  少年也丝毫不介意,依旧是勤奋的跟着纪清玦练剑,日复一日,直至那半断的手筋再也无法影响他超凡的剑术。

  ——

  纪清玦并不避讳带着小哑巴见自己的家人。他们纪家人,反正感情淡薄的要命,面子上虚情假意罢了。

  只不过在他带着哑巴回纪府之后,倒是听闻大伯那个常年在外游历的大儿子纪景也乖乖回来了,这倒是新奇。

  他如今是纪家的当家,上一任当家是他爹。

  只不过他爹其实是他爷爷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是妾室生的。

  可偏偏他爷爷正妻所生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没能获得离火的认可,反倒是他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子能够驾驭那不灭不散的离火。

  自古以来,他们纪家人都要世世代代守护着离火,守护着北离。

  每个人生下来都受了诅咒,心脏里落了噬心蛊。

  而离火的秘密若是泄露给外人,泄露之人必然受诅咒反噬,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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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的三叔因此叛出纪家。大伯一生不得志,郁郁而终,只留下遗孀和一对儿女。大伯母很是讨厌纪清玦和他爹,连带着她的儿子纪景和女儿纪柔也很敌视他。因为纪景纪柔也没能好运的隔代遗传到驭火之力。

  纪清玦很是无所谓,谁让他爹的能力又传给他了呢,遭人嫉恨也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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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他爹是个痴情种,他娘亲是个落难小姐,险些被贼人玷污的时候被他爹救了。故而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成亲生子,又有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羡煞旁人。

  他爹爹与娘亲结了血契。

  纪家自古流传下来的神秘契约。相传只有真心相爱之人,互相饮下对方无名指尖的鲜血,再念出那句禁忌的咒语。真心实意,方可成功。

  结契之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若离去,我也不愿独活。

  纪清玦娘亲身子本就不好,生下他之后愈发糟糕,在他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他爹如行尸走肉般苦苦支撑了五年,临终前只能将纪清玦托付给自己的父亲,便也跟着爱人一道去了。

  ——

  纪清玦的爷爷不喜欢他爹,也不喜欢他。

  可是他是纪家这一代唯一能驾驭离火的人,是下一任当家。

  因此,他对纪清玦极为严格,无论是剑术上还是其他地方,都是过分至极的严苛。

  他不准纪清玦哭,即便那孩子才十岁的年纪,也不许他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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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十二岁,在纪家后山里练剑的时候,救了一个不小心摔进陷阱里的白白软软小包子。

  那小包子似是和家人踏青走散了,只见他穿的富贵可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纪清玦奶声奶气的问了小包子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十岁了,只是有些白胖,看上去便更小了。

  纪清玦背起伤了脚的小包子,往寻常人踏青会走的路线往上走,果不其然遇到了一队慌慌张张的大人。

  他们又是感谢又是给钱的,最后还一起去了纪家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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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玦回了纪家才知道,原来他救下的小包子正是北离皇帝的独子,当今太子顾时折。

  顾时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揪着纪清玦的衣袖不放,只是重复的喊着:“清玦哥哥,清玦哥哥。”

  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太子的至交好友,青梅竹马。

  可是爷爷对他的严厉并未有过松动,他早已习惯这种日子。

  ——

  变故发生在纪清玦十五岁的时候,他爷爷让他一人独自去剿匪,说是试炼。

  那是个规模不大的山寨,纪清玦的武功对付这些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只是回去的路上倒霉的遇到了他的那位三叔的人马。

  纪清玦伤的极重,险些死在那个叛徒手里。所幸太子的另一个青梅竹马神威将军郁远救了下来。

  可是他伤的太重了,几乎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北离皇宫那盏无法点燃的琉璃雪灯却在那日忽然亮起。

  郁远没把遍体鳞伤的纪清玦带回吃人的纪家,反倒是将他安置在了太子府。

  顾时折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几乎哭成了小桃子,央求着父皇母后让他把纪清玦的生辰写成流云笺投入琉璃雪灯之中。

  皇帝和皇后都极为宠爱这个儿子,区区一盏灯罢了,哪会舍不得。

  顾时折将写着纪清玦生辰的流云笺小心的放入琉璃雪灯,只见那流云笺在明火之中完好无损,他喜极而泣。

  ——

  纪清玦的伤,几乎是不药而愈。只是自那以后,他的命数便和那盏灯绑在了一起。

  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则是,原本顾时折和郁远两个人总是为了他各种相互找茬各种吵架。可这次之后,这两个人反倒是越走越近。

  直到后来顾时折才扭扭捏捏的告诉纪清玦,他打算一辈子不娶妻了,他只想和郁远在一起。

  纪清玦开始觉得惊诧,后来又觉得自己的这两位好友如此登对,好像也挺不错的。

  他原以为顾时折是太子,说不定哭着喊着都要当上面那个的。

  后来才发现,郁远果然才是上面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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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时折的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他也不管文臣说什么,就是倔着性子不娶妻,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位清艳绝伦的神威将军。

  纪清玦虽然未入朝,但是他们纪家人世世代代就是为了守护北离,明里暗里,都是北离皇室最好用的一把刀。

  ——

  纪清玦身边养了个小哑巴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小皇帝和将军。

  郁远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对着哑巴便是一阵挑衅的挑眉。

  二人在梨花树下比剑,纪清玦则捏着酒壶,一杯一杯的饮着。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脑子里莫名想起前人的诗词,他唇角勾着摄人心魄的笑,举杯邀明月,共赏这美人比剑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