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敦实的小豹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半长不长的尾巴也是毛绒绒的一条，被萧祈捏着后颈一拎便四仰八叉的敞着粉嘟嘟的爪子，一副懵懂老实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动。
照理来说，豹子不是什么稀奇物种，但穹阁后山偏偏只有一只纯白色的母豹。
而且那母豹眼高于顶，身手矫健，被它咬走的成年雄豹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直到去年才总算有了伴。
母豹有孕之后愈发的不亲人，性子凶得连伴侣都要一日咬三次，根本不让近身，廖桐为了能养一只小豹子，索性豁出去卷着铺盖住到了后山，从给母豹补营养到帮着做窝接生，一口气忙活了大半年。
母豹这窝一共三个崽子，两个被父亲混进了花色，唯独生了一只纯白的，而且还随了母亲脾气，看谁都不顺眼，可怜廖桐拿牛**泥伺候了几个月也没能搞好关系，最终还被萧祈轻轻松松的截了胡。
萧祈大概是天生就有点特殊的气场，小豹子跟谢濯一样，一见他就看直了眼，既不认生也不害怕。
“它长得也结实，就和猫差不多，很好养活的，咱们带回去，正好让他跟那三个作伴！”
萧祈一手抱着颇有份量的小东西一手拉过谢濯坐去榻上，他兴高采烈的掰开小豹子的后腿，给谢濯看那个还没长开的粉丁丁。
“你看，还是个公的呢，长大了肯定威风。”
萧祈手上没什么轻重，小豹子不太舒服的蹬了蹬后腿，但也没有翻脸，它只用小爪子捂着眼睛呜嘤出声，又将尾巴往上一卷，直接盖住了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
幼崽的可爱劲是随时随地都通用的，谢濯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豹子的额头，半大的小东西松开爪子呼噜出声，确实和寝殿里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萧祈眼里带笑，顺势就把小豹子塞去了谢濯怀里，谢濯一贯安静内敛，也就是跟这种小动物凑去一块才能多些活泼模样。
“等回去了，洗澡、喂饭、梳毛都我来，你就负责和它玩。谢濯，你看它也喜欢你，这多好啊，我们就养着吧。”
论起对着谢濯撒娇卖萌，小豹子同宫里三只猫绑到一处都不及萧祈一个，他故意放软语气，黏黏糊糊的抵上谢濯眉心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的掰着手指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诚意。
“——你想想，我养得猫都和你跑了，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愿意跟我走的，你怎么也得让我有点面子吧——”
萧祈是真喜欢这只小豹子，他可怜兮兮的埋去谢濯颈间有理有据的嘟囔出声，就差自己也伸出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使劲摇摆。
谢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又确实没法顺着萧祈的心意，他垂下眼帘，勉强将萧祈和小豹子一同揽进怀里，挨了挤的小豹子老老实实的蜷成一陀，不叫不闹，反倒抖了抖毛绒绒的耳尖。
“谢濯？”
萧祈神情一滞，隐约觉出些不太对劲的东西，他眉心微蹙，有些不安的将小豹子放去榻里，又鼓着腮帮子歪过脑袋，试图逗谢濯笑一笑。
“我不是不喜欢它，只是……它要是跟我们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
谢濯很买账的勾起了唇角，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萧祈的腮边，想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一些。
萧祈年轻，是个爱玩爱闹的心性，久居宫中被困在皇位上，想找个消遣是最正常不过的，难得有这么个小东西愿意黏着萧祈明明是件好事，可他偏偏不能让萧祈如愿。
萧祈这一生都太不如意了，谢濯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酸楚，他很想劝劝萧祈别低落沮丧，也很想跟萧祈说外头也有与之类似的豹子，戎羌北边的雪山上就栖息着通体雪白的山豹，他们可以一同去找一只相似回来，但他没能说出口。
谢濯在这些问题上总是迟钝的要命，他眨了一下悄然泛红的眸子，有些莫名的词穷。
“……阿祈？”
太过紧密的拥抱让人透不过气来，谢濯半知半解的合上眼帘，晕开的水迹滑过了他眼尾的小小红痣，他在萧祈哑声唤他的时候才勉强抓住了一丝线头，他轻轻抚上了萧祈臂上绷出的青筋，无奈又释然的叹了一口长气。
不光是这只小豹子，还有他自己。
他们都无法再回到这里了，穹阁千百年不开山门，此番若非他师父爱徒心切，他也不可能重新回到自幼生活的地方。
而所谓的破例也只有这一次罢了，他几日后就会随着萧祈重新回到长佑城，去过他所选择的日子，他与穹阁之地机缘尽断，此一别后，天高地阔，再不相逢。
“没事的，阿祈……没事的。”
“不……不行，谢濯，不行。”
这是谢濯认定的结局，却不是他该有的结局。
自到穹阁地界，谢濯解毒静养，他们便保持着不提旧事的默契，可萧祈到底是知晓了谢濯为自己经营的一切，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谢濯为他做出牺牲。
这种钟林毓秀的地方就是属于谢濯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全都与谢濯无比贴合，世外桃源，仙山秀水，他的谢濯的确该待在这种不染尘嚣的地方，而不是浑噩艰辛的尘世。
萧祈自榻边蹲去了地上，他松开了拥抱着谢濯的手臂，转而将十指紧攥成拳。
有那么一刻，他想抛下一切同谢濯在这里长相厮守，可也不过短短一刻，不成型的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决彻底，他还要一国之任和黎民苍生，那是谢濯想让他做得，他必须要做好。
“我去跟谢前辈说，我去同他说，我可以不再进来，但是他得让你回家，谢濯，他必须得让你回家。”
人情冷暖，萧祈尝遍的是一个冷字，他可以对自己的父兄淡漠仇视，可以对萧氏先祖不恭不敬，但谢濯是与他截然相反的。
谢濯是穹阁山中最受宠爱的小孩，是所有人心尖尖上的宝贝小孩，他们是命中注定，也是云泥之别，他不能再让谢濯为他受委屈，他受不起也扛不住。
“我现在就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我——”
趴在榻里的小豹子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呵欠，它拱去谢濯身边，无师自通的枕上了谢濯的大腿，又伸出肉呼呼的爪垫，和谢濯一起摸上了萧祈的发顶。
“我有家了。阿祈，我已经有家了。”
谢濯在短暂的沉默后舒展开了有些愁苦的眉眼，这些事情他自小就懂了，一意孤行的决心不会动摇，他所行所想皆是依照本心，当年不后悔，现在就更不后悔。
不过谢濯难得小肚鸡肠了一回，他先把过于关心萧祈的小豹子横抱起来塞进床尾的被子裹了一圈，而后才转过身来，重新同萧祈好好说话。
“我当年走就没想过回来，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喜欢你，萧祈，我喜欢你，有你在，哪里都好。”
柔软的唇瓣贴上眉心，纯粹赤诚的亦如昔日孩童，又带着如今历经一切后的深情与笃定。
谢濯是真的极其擅长哄萧祈宽心，他温润又坦然的笑开，尽管眼尾仍带些许泪痕，可他的笑没有丝毫虚假。
他真的不后悔，留恋与不舍是人之常情，可同萧祈相较，他便不会回头了。
他这一生始于穹阁，终于萧祈，山川万物，光阴流年，又或是血脉里延续天命机缘，这些都不重要，他爱萧祈，也只要萧祈。
谢濯同萧祈启程的时候，胖乎乎的小豹子还是跟在了他们身边。
萧祈听了谢濯的话，将小豹子放回了后山，可那母豹却没有把崽子叼回窝，而是先围着萧祈打量了几圈，又将傻呵呵的小豹子往他怀里一扇，眼见着亲生的崽子在地上滚了三滚，一口气滚到萧祈怀里，这才气定神闲的扭头就走。
萧祈稀里糊涂，廖桐咬牙切齿，越清霜幸灾乐祸，谢玄高深莫测，唯独谢濯对那异常粘着萧祈的小豹子暗暗眯起了眼睛。
从穹阁出去，要走水路，他们来时是被谢玄塞进船舱的，回去就得萧祈自己掌舵，小豹子跟着萧祈上了船，颇为卖力的跟缆绳和船帆较劲，全无即将背井离乡的愁苦，仿佛只是要出门玩一趟。
“愁什么呢？当年走得头也不回，长大了反倒没出息了？”
谢玄独自送谢濯到岸边，顺手揉了揉自己小徒弟顺滑浓密的长发，谢濯小时候个子矮，拉手会脚不沾地，扯袖子又扯不牢，最终才养成了扯着他们发尾走路的习惯。
“别愁了，你这半吊子都能算计天下，老祖宗自然比你强。”
谢玄眉眼带笑，微微一抬下颚，轻车熟路的搓上了谢濯清俊白净的脸蛋，纵使数年光阴荏苒而过，他这小徒弟还是水光溜滑的招人疼。
“什……唔，师呼……咳——”
脸被搓得变形，说话自然漏风，谢濯连连躲闪无果，只能伸出魔爪逼着谢玄撒手。
徒弟大了不由师父，谢玄这只老母鸡也到了光荣退休的时候，他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来背过身去，端起了雅正肃穆的架子。
“你真当老祖宗傻，会算不到你这独苗非要犯浑？你那点皮毛能算百年，先辈们就算千年，人家早就知道今日了。祖训说了，你若得手，穹阁便归你接手，避世一条随之破除，此后山门皆为有缘者开，我可管不住了。”
谢玄喜滋滋的捋了捋头发，身无重任一身轻，再加上谢濯惊愕过度，一时做不出反应，他便趁乱又掐了掐谢濯的脸。
“这还不好啊，娘家想回就回，不用再抱着你家崽子哭……谢小濯！我警告你！你再薅为师头发，为师就告诉萧家小子你上树下不来吓到在上面尿裤——头发头发头发，好好好师父不说了不说了！乖徒弟你撒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