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江怀之在后座与下属轻声交谈着工作，江玥就抱着手臂在前面打盹。
像是有意要膈应江怀之，江玥将座椅位置放得很低，椅背几乎挤在江怀之膝上。不过后者似是没有介怀的意思，在江玥熟睡后，卓叔有心想将她的位置调高些，但是被后视镜中江怀之的眼神制止了。
进到公司时，江玥的面色并没有好上多少。
“你到底让我来做什么？”
不时有路过的下属向江怀之打招呼，后者都微微笑着回应。唯独面对江玥的问题，他选择了无视。
崔秘书迎上来，一面低声说了什么，一面又将一沓文件递给江怀之。
江怀之简单翻了几页，又递还回去，闲庭信步似的进了电梯。
跟在后头的江玥见此，不由放慢了脚步。
“江小姐，江总让您和他一起上去。”
先前分明已经离开的崔秘书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眯眯地与江玥说道。后者深吸一气，面色更加难看了。
电梯中的氛围沉闷而窒息，空气都沉甸甸的。江玥背对着江怀之而立，看着自己倒映在金属厢壁上的影子出神。
“叮”一声，温柔又不带感情的电子女声播报着楼层，电梯门随之开启。不等江怀之动作，江玥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江家的企业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公司大楼都修过了好几次，唯独顶层的格局几乎没怎么动过。
江玥熟门熟路地找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而入。
等江怀之到时，江玥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拨弄着手机。
身前的桌面上拍了一叠文件，江玥这才抬起头，眉毛微抬：“江总好大的火气。”
“要不是爸妈要求，我也不愿意叫你过来。”
江怀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居高临下的姿势使他的话语都带了些命令的意味：“这是一个……我们很想合作的对象。你如果能将他谈拢，之后公司的事，你可以慢慢接手。”
江玥愣了愣，随后嗤笑一声：“江怀之，你凭什么觉得我要答应你？”
江怀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你没得选。”
江玥眉心微凝，如今她虽坐在上位，却觉得反而被江怀之压了一头。
“你什么意思？”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的好妹妹，你就这么心甘情愿放手吗？”
江怀之唇角微勾，不同于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温润的笑，此时他的笑容像是邪魔的引诱，带了十足的危险感。
江玥呼吸稍稍加快，她眸光闪烁，浅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当真？”
“当真。”江怀之微微一笑，“爸妈也都同意，不试试吗？”
“行。”
江玥一抬手，重重压在了面前的文件上，将它往自己的方向带：“期限呢？”
“三天。”
“又是三天。”
江玥轻嗤，没多在意：“行了，你就等着把这位子让给我吧。”
“拭目以待。”
江怀之微微欠身，状似谦和的态度却是十足的傲慢。
——
江玥抱着文件夹，并没有立刻回去。
来都来了，不如待会儿再走。
在她记忆里，隔壁有间空的办公室。江玥试探性敲了敲门，确认无人后便推门而入，顺手还将门反锁了起来。
她方才已大致翻阅过，说来也巧，这次的合作对象……居然就是昨晚林晞宸与她提起过的裴家。
更巧的是……那人她见过。
江玥看着资料上的熟悉面容，眸中闪过些许意外。
原来就是他吗……
“裴、穆、之。”江玥缓缓呢喃着他的名字，脑海里再度浮现出他的身影。
这份资料看起来很详尽，连裴穆之大概的日常轨迹都有。一瞧便知道，这份资料肯定是崔秘书加班加点做出来的。
江玥大致记忆了几个时间地点，便往家里拨了电话。
该死的江怀之，早上催命一样让她过来，害她什么都没准备好。
趁着等人送东西来的空档，江玥在手机里存下了裴穆之的手机号。
打下那一串数字时，她心神一动，将它复制进了社交软件内。
意外的，江玥还真到了一个账号。
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但她莫名笃定这个账号就是裴穆之本人。
江玥弯了弯唇，指尖在那行“添加到通讯录”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划出了这个界面。
与其加好友等他通过，不如……
江玥眸光轻闪，拨通了电话。
手机轻震，电话接通。
“你好，哪位？”
自手机里传来裴穆之的声音，不知是因仍在早晨的缘故，还是由于手机扬声器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要沙哑低沉许多。
“先生早安，还记得我吗？”
江玥身子往后一靠，姿态疏懒：“您从我这儿……拿走了一副耳坠哦。”
那头的裴穆之沉默了几秒，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疑惑：“……是你？”
他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弄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裴先生怎么听都不好奇呢。”江玥故作失望轻叹，“我也没什么事，就想向裴先生借点东西。”
“嗯？”那边的裴穆之听起来还是不见波澜的模样，“江小姐想借什么？”
“裴先生今晚的时间，不知可不可以？”
裴穆之默然，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机放下看了看屏幕，随后望向一旁的秘书。
“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秘书一愣，回答道：“裴总，今晚没有事。您要……？”
江玥在另一头听了个清楚，便知裴穆之这样问，是有答应的意思了。
“可以。”
听得这一回答，江玥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就今晚七点，我在希尔等裴先生。”
希尔餐厅是B市有名的餐厅，当然选择那里，还是因为裴穆之常去。
听得手机听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后，江玥便十分果断地摁了挂断。
正好这时，又一条消息发送了进来。江玥看过以后，捧过资料便往外头走去。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做完，人也约好了，她当然得回去补觉了。
江玥想着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时针走向夜晚七点，江玥已坐在了希尔餐厅的包厢内，静静等人前来赴约。
厢房门被轻叩两声，侍者在外轻声：“女士，裴总来了。”
“好，谢谢。”
江玥应过后没多久，包厢的门便由侍者打开，裴穆之的身影出现。
“裴先生。”
江玥笑盈盈起身，侍者已从厢房内退了出去。裴穆之抬眸，眼前人着了一袭红裙，琥珀色的狐眸在厢房内橙黄灯光映照下，闪烁着甜蜜粘稠的光晕，面颊两侧的流苏金耳坠愈发熠熠生辉。
裴穆之淡声应过，在她对面坐下。
“江小姐怎么就要请我吃饭了？”
“我若是说……我对裴先生一见钟情，裴先生信吗？”
虽是谑笑的话语，但在她那双含情目的注视下，人总会不自觉将最不可信的话当真。
裴穆之目光微凝，随后撇开了视线。
“江小姐说笑了，我若是没猜错的话，江小姐是为了合同的事吧？”
江玥蹙眉：“裴先生，在这样的场合说工作，可是很扫兴的。”
裴穆之抬眉：“抱歉。”
可惜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歉意。
正好这时，陆陆续续有侍者进来上菜。红酒在醒酒器内荡过一圈又一圈，在洁净的玻璃壁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江小姐也喜欢这里吗？”
“当然是为了让裴先生答应我才选的。”江玥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投其所好的行为，“裴先生大概也知道……我走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家餐厅呢。”
训练有素的侍者很快布置完毕，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厢房内又只剩下了两人。
“裴先生猜得不错，不过……我也没有说谎。”
江玥拿起一旁的酒杯，手腕微微用力，让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摇晃，随后轻抿了一口。
本就殷红的唇瓣被酒液洇染上了一层湿润红艳的光，她眼眸微眯，上挑的眼尾如两道钩子：“我的确……想再见见裴先生。”
“哦？”
裴穆之抬了抬眉，眸中染上些许兴味：“为何？”
“秘密。”
江玥轻轻放下酒杯，将食指抵在唇瓣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做了裸色的美甲，在晕黄的灯光下，她指尖晶莹如玉，衬得唇瓣愈发饱满。
裴穆之的唇角似是勾了勾：“江小姐，还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有秘密。”
“是吗？那我很荣幸。”
江玥眼中漫起如雾笑意，好像对裴穆之言语中潜藏的危险浑然未觉。她举起放在一旁的酒杯，手臂微抬：“裴先生与我喝一杯，我就把这秘密……告诉你。”
裴穆之凝望了她片刻，深黑的眼眸如同紧盯猎物的野兽，江玥表面轻松，实际心跳已微微加快。
“好。”
他忽然答应下来，江玥的肩头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些。
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江玥微仰起头，却是半眯着眼观察裴穆之。
她并不是个一杯就倒的主，却也并不自信能灌醉裴穆之。
是以她选择……让醉的人变成自己。
装醉太过拙劣，只怕裴穆之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特地吩咐过，她这里的酒，度数会更高些。
至于他的……早已被换成不含酒精只是气味类似的饮料了。
“现在，江小姐愿意说了吗？”
江玥的视线扫过他手旁还有余的酒杯，心下微哂。她一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若换从前，她绝对不会这般“牛饮”。
“其实我一早便提了，裴先生该不会没当真吧？”她一手支颐，姿态慵懒随意，“昨日我都没要裴先生的联系方式，没想到……今天就能与裴先生再次见面了。裴先生，你说我们……是不是格外有缘。”
裴穆之低垂着眼睑，落下的阴影显得狭眸愈发深邃，多了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大概……的确有缘。”
“此话怎讲？”
江玥的身子稍稍前倾了些，裴穆之会说这话，定是江家与裴家有些什么。
“江小姐不知道吗？”
裴穆之眉头微抬，似是有几分意外：“我还以为江先生会告知江小姐一二。”
“江怀之？”江玥神情未变，只轻轻侧过头，因此动作，一小片阴影落进她眸底。
“不，是江小姐的父亲。”裴穆之轻笑，“既然江先生未提，裴某就不多嘴了。”
“裴先生，我刚回来不久，有些事情的确不知道，但也不是我父亲故意要瞒我的。所以……还请裴先生告知一二。”
“江小姐从前在国外吗？”裴穆之答非所问，却是反问起了她。江玥心知不能显出自己急切，是以虽心里焦急，但面上仍是从容：“是，和家人有些摩擦，就去国外待了几年。”
裴穆之唇角勾起些笑弧，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江玥与江怀之不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江玥也并不觉得说出此事有何不妥。
“江小姐都做什么呢？”裴穆之说着，慢悠悠晃了晃酒杯。在他手里，酒液猩红得像是鲜血，而他便是传说里优雅又危险的血族。
不过越是危险，江玥便越是喜欢。
是以她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身子渐渐热起来，江玥的面颊已然晕红。酒精的作用渐渐发挥，她清明的眼神逐渐迷离，闪着水光似的，潋滟惑人。
“我已经回答裴先生两个问题了，所以……裴先生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江小姐，讨价还价可不是这样的。”
裴穆之往后一靠，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只是无人敢因此就轻视了他。
偏江玥就要得寸进尺。
“那裴先生可否教教我，该怎样讨价还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