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入耳,似乎队伍也停下了片刻。宋清安眼睫一颤,心底再度涌起复杂情绪。

  宸妃的动作……还挺快。

  这样就将梁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了,她还以为,宸妃会再拖延几个时辰。

  “公主,他们有话要对您说。”

  翠珠凑到轿边,隔着帘子小声道。

  队伍里基本是西夜人,会中原话的并不多。有什么想说的,也只能直接问宋清安。

  “公主,那是什么声音?”

  来人似乎是领头的侍卫,宋清安听他靠近时,还有剑柄与甲胄轻轻碰撞的声音。

  西夜没有大梁这么多礼仪规矩,他们的王一死,便立刻会有新王继位。是以不知道这钟声意味着什么,也是正常。

  “陛下驾崩了。”

  宋清安以西夜话回道,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外头静了一瞬,像是刚缓过神来似的说道:“敢问公主,我等是否需要停一会儿……”

  “不必。”

  那人应了一声,兵刃的声音渐渐远去。队伍复又照常行进。

  “公主,竹烟姐姐在何处呢?”

  翠珠还未走开,在轿外小声问道:“竹烟姐姐该不会不跟我们一起去吧?”

  “你何时这么关心她了?”

  宋清安漫不经心回着,一面将红盖头放了下来。

  “竹烟姐姐不是一直跟着公主的吗?婢子以为……”

  “她会来的,你不用担心。”

  宋清安挺直了腰背,双手交叠在膝上,于轿中坐得端正,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翠珠不再有疑问,当时又退回到了队伍中。

  梁帝突然驾崩这件事,似乎无人为之惊讶。连翠珠问的,都只是关于竹烟的事罢了。

  和亲队伍虽然浩浩荡荡,行进速度却不慢。宋清安在里头坐得腰背都酸了,却仍不见有任何其他动静。

  她不由怀疑,是否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若再晚些……就该是竹烟带人来了。

  似是感念到她心中所想,宋清安这念头刚浮起来,轿子便猛然一震,她差点从软垫上跌下去。

  轿外传来西夜人惊慌下的声音,众多人声混杂在一起,饶是宋清安会西夜话,此时也有些分辨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保护公主!”

  “公主!千万不要下来!”

  尖锐的兵刃相接声中,宋清安总算听出一二。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那人的疑问还没能被解答,便好像被捅穿了身子,外头尽是令人牙酸的血肉闷响。

  利剑铮鸣声如在耳畔,但宋清安神色如常,静静坐在轿内,不见丝毫慌乱。

  虽然西夜人反抗激烈,但似乎……始终处于劣势。

  外头的声音渐渐轻下去,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光西夜人死伤惨重,连带着姜芷安排的人也没了声响。

  翠珠自看见来人时,便立刻跪伏下去,连头也不敢抬。

  身旁不断有人倒下的闷响,甚至有飞溅的鲜血喷洒到她身上。但翠珠一动也不敢动,唯独身子本能地打着颤。

  她闭紧了眼,额头磕在坚实的泥地上。无数次她都以为锋利的剑刃会向她挥来,但最终都躲过了一劫。

  翠珠的心跳得飞快,尽管不再有屠杀的声音,但她依旧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劫后余生。

  耳畔有马蹄声靠近,翠珠大着胆子悄悄瞥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她在里头吗?”

  阴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翠珠不敢看他,努力稳住声线:“……回禀掌印大人,公主就在里面。”

  一声轻叹响起,翠珠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

  她听着那匹马不耐地喷了个响鼻,随后重重跺了跺马蹄,扬起的尘土直往她鼻间钻,翠珠想咳嗽又害怕,只得硬生生忍下来,身子抖得更厉害。

  脾气这样不好的马……也就是盗骊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身旁传来,翠珠悄悄侧眸,看见滴落在地上的一串血痕。

  是从剑上淌下来的鲜血。

  宋清安听着马蹄声靠近,他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哒哒马蹄声像是催命的钟声,无端令人心生恐慌。

  裴卿看着那顶华丽漆红的鸾轿,唇角微微抬了抬。

  他抬手,剑尖一挑,轿帘便被划破,飘飘然落在地上,沾染了一片尘土。

  里头的女子端坐着,红色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亦挡住了裴卿看去的视线。

  宋清安只觉周身一凉,倏忽间便有风自外头灌入。

  随着风进来的,是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并且不断加重。

  宋清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大袖下的手攥紧了袖口衣料。

  眼前一片猩红,却又有光影轻晃。

  宋清安心神微动,下一瞬,喜帕被挑开一角。

  余光里有寒芒闪动,血腥味倏忽浓重。她瞳孔微缩,登时屏住了呼吸。

  挑开喜帕的,却是一柄剑。

  锋利的剑刃与她面庞不过几寸距离,上头沾染的鲜血未干,与喜帕一般猩红,似乎正要滴落下来。

  下一瞬,宋清安忽勾了唇角,侧眸看去。

  裴卿一身红衣刺目,上头有些地方颜色还深了许多,不知是沾了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血。

  盖头下的美人美得令人心惊,一双浅色的眼瞳因倒映了红色,显出几多偏执与媚意。

  仍是熟悉的面庞,却又似初次相见。

  他只见宋清安朱唇轻启,笑意盈盈唤了一声:“掌印千岁。”

  裴卿的剑依旧横在面前,宋清安抬眉,素手不避剑刃,兀自将喜帕掀开。随后染了蔻丹的指尖便点上面前的利剑,将它轻轻推开。

  “裴掌印怎么来得这样晚,莫非……”

  她转过头,认真打量过裴卿的衣裳,随后掩口轻笑:“……莫非是来抢亲的吗?”

  —

  “殿下,陛下是……”

  那声钟声响起时,宋清怀已在城门外,远远看见耶宁阿初的身影。

  丧钟敲响,一切都不言而喻。

  “二殿下,看来你们大梁的麻烦不小了啊。”

  彼时耶宁阿初已吩咐手下兵士埋伏好,自己则独身到了宋清怀跟前,面上笑意戏谑。

  宋清怀没理会此人的幸灾乐祸,依旧与临渊说着话。

  “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观山先前来传了次话,宣王声称裴卿弑君潜逃,已宣布誓要将裴卿找到,就地诛杀,以清君侧,安天心。”

  “清君侧?君都死了,这就是个起兵造反的幌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