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放任,很快就到了宋清安出嫁的前一日。

  京中流言愈传愈盛,甚至传进了宫里。但奇怪的是,无一人出来阻止。

  对裴卿的讨伐声愈发高涨,京城内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街上多了许多生面孔。连带着京城的百姓都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出行都少了许多。

  “掌印大人,今日城内多了许多平山党人。”

  “随他们。”

  裴卿眸色淡淡:“要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找到了。”

  刘泉沉默了半晌,才道:“掌印大人想……”

  “交给我。”

  刘泉少有地想抗拒一番:“可是掌印大人,若是如此,您会……”

  裴卿没有说话,只抬眸静静看来。刘泉愣住,泄下气来:“是。”

  “她怎么样了?”

  刘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裴卿说的是宋清安。

  “公主一切安好,前些日子还试了嫁衣。”

  刘泉心中唏嘘:“掌印大人,明日要去送送公主吗?”

  裴卿放在桌案上的手掌握了握,面上波澜不惊:“不去。”

  刘泉心中叹息,但也不敢多劝。将裴卿要的东西奉上后,他就退了下去。

  裴卿凝望了片刻,向那卷被尘封已久的绢布伸出手去。

  多疑之人,终究会被多疑害死。

  这也是他最后能替她做的事了吧。

  裴卿展开绢布,指腹轻轻摩挲过上头已经淡褪了墨痕的字,眼前却浮现出宋清安的身影。

  或许让她离开,并不是件坏事。

  —

  竹烟这几日走得更利索些了,平日与常人几乎没什么分别。只是那内伤毕竟好得不快,尚且不能动武。

  “竹烟,替我做一件事。”

  宋清安说着,将那块陆家影卫的信令交给竹烟。

  后者惊讶万分,一时没敢接:“公主要婢子做什么?”

  “你先接着。”

  宋清安几乎是强迫般地将玉佩塞到了竹烟手中,缓缓道:“我能不能脱身,便都拜托你了。”

  “什……什么?”

  竹烟不由瞪大了眼,略显结巴道:“公主,婢子……婢子万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啊。”

  宋清安向她掌心点了点,漫不经心道:“你没有,它总有吧?”

  “你不是说它能调动……吗,便带着它,去寻人。到时若情况不对,便让影卫带我走。”

  这计划并不难懂,然竹烟还是呆楞住了。

  “公主是要我……遣影卫来?”

  竹烟舔了舔唇,艰难道:“可是公主,为什么不告诉二殿下呢?阿兄在二殿下身边,用起来更名正言顺些,我怕我……并不服众。”

  “若兄长知晓,他一定会在最开始就用这个法子,而不是万不得已之时。”

  宋清安低眸看向甲盖,十指已为了明日的和亲都染上了鲜红蔻丹,似血般红艳。

  “但我不想如此,这太关键了,不能那么早就暴露。”

  “所以……你可以吗?”

  宋清安望向竹烟,眼神认真无比。

  竹烟犹豫片刻,郑重点了点头。

  “那就好……明日我就该走了,今儿……该去拜别陛下。你记得,去向崇明宫知会一声。”

  “是。”竹烟仔细收好了玉佩,福身退了出去。

  听得珠帘轻响,宋清安知道,竹烟走出去了。

  她方才唤来翠珠。

  “刘泉怎么说。”

  “公主,刘公公说……掌印大人不会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宋清安心底还是不免闪过失落。

  “知道了。”

  翠珠该下去了,但她踌躇着望向宋清安,像是有话要说。

  “还有何事?”

  “公主可曾听说……宫外的传言了吗?”

  宋清安低垂眼睫,回想了片刻。

  她不是没有听闻,那些对宣王的拥立之声。还有……谣传裴卿与西夜勾结,将她作为棋子送出去的。

  “不曾,怎么了?”

  翠珠微微一噎,若要她相信宋清安的话,那是万不可能的。

  保不准那些流言就有宋清安的手笔。

  但她如此说,翠珠一个做婢子的也不好质疑,只得略略憋屈道:“……无妨,公主若不曾听闻,便不要相信那些话。”

  宋清安颔首:“自然。”

  无论是宣王会登基,还是裴卿利用她,这些,她当然都不会相信。

  “翠珠,嫁衣都缝制好了吧?”

  “回禀公主,今日午后便会送来。”

  婚期太急,是以这件嫁衣是绝不可能从头开始缝制的。尚衣局与针工局连夜赶工,将淑妃从前入宫的嫁衣改过,算作宋清安的新嫁衣。

  说来也讽刺,淑妃的东西几乎都被毁了,唯独这件嫁衣保存得好好的。

  这或许是母亲最幸福的一日,也是她不幸的开始。

  宋清安从思绪中抽离,浅色的眼瞳看向窗外。穿过的窗纸的日光柔和,照进她眼底,似照亮了两汪清泉。

  “今晚……让卓宁带路。”

  宋清安已许久没去过宁水苑了。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翠珠自然知晓这话中的意思,不由心惊:“可是公主……”

  “我有分寸。”

  对这话,翠珠并不是很相信。

  若是宋清安有分寸,那份诏书,边地的大军,都不会出现。

  所以今日宋清安要再去见裴卿,翠珠心里也没个底。

  更何况,她还知道宋清安得先去崇明宫。

  待见过陛下,公主会不会又和上回一样,那岂不是……

  跟了宋清安的这段时日,翠珠隐隐发觉,她看似理智,其实做出的事情……差不多都在赌。

  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公主她对自己的性命,好像也没那么在意。

  那张柔和无害的皮囊,包裹着一颗病态疯狂的心。

  感觉到翠珠盯着自己,宋清安挪开视线,蹙眉疑惑:“怎么了?”

  翠珠连忙低头:“无事。婢子知道了,这就去叫卓宁。”

  “去吧。”

  宋清安抬眉,复又瞧着窗外出神。

  粗粗一打眼,美人恬淡如菊,连照在她身上的光都柔和许多。但如果仔细瞧,便会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宋清安说不准如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兴奋,恐惧,还是紧张?

  想到今日还要去见梁帝,她忽扯了扯嘴角,森冷笑意硬生生划破了这幅美人图。

  陛下……或者说,父亲。儿要来见您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