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日过去,先前还觉得遥远的生辰已然近在眼前。

  当日的礼服都已赶制完毕,由宋清安挑着毛病改了几次了。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宋清安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那晚之后,她便再没见到裴卿。

  连每日早晨来宫里的人都成了刘泉,刘泉显然不可能像裴卿那样严苛,因此宋清安受的苦大幅减少了。

  可她并未为此高兴上一点。

  那份密诏自取回来后便被她束之高阁,没再打开过一次。

  哪怕到了现在,宋清安还在想,这样做……对裴卿是否有些过分了。

  毕竟说到底,他也只是……隐瞒着她。

  可这样的隐瞒偏生又令她不时怀疑,怀疑他们间,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至于兄长……他总算肯与自己说点什么了。

  那封信还是有用的,她可算知道了柳自明与宣王打的什么算盘。

  “翠珠,”宋清安歪在美人榻上,唤来翠珠捏腿,“你从前……都是跟着那位主子?”

  翠珠手上力道得宜,轻声回道:“回禀公主,婢子先前是尚宫身边的。”

  尚宫已是后宫位份最高,资历最老的女官。

  “……若如此,你应当是下一任尚宫才是。”宋清安撑着头闭目养神,懒懒道,“怎么到了我宫里来呢?你甘心吗?”

  “公主,做尚宫还是做公主的人,对婢子来说都是一样的。”

  翠珠顺从回道,语中柔和,不见丝毫不平。

  “你真的这么以为吗?”宋清安撩起眼皮,目光梭过翠珠的面庞,“若你没被拨到我身边,说不定,大梁内廷,便会出一位最年轻的尚宫。”

  “公主,婢子句句真心,不敢欺瞒。”

  翠珠柔声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宋清安眯眸想了会儿,问道:“上元节祈福,是你主动要求来的吗?”

  腿上的力道变轻了一瞬。

  宋清安的眼神随之变化。

  “……是。”

  翠珠的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只是婢子没有想到,此后便被掌印大人留在公主身边了。”

  宋清安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是真是假,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就是不知……翠珠是何时为裴卿做事的。

  是早在她仍在尚宫身边时,还是她去过上元祈福后。

  “上次听竹烟说,你托刘泉给宫外的家人送信。”

  宋清安娜了挪身子,换了条腿让她捏。

  “可有回信吗?”

  翠珠眨了眨眼,低声:“公主,婢子家中人并不识字,是以没有回信。婢子只是……好让他们不要牵挂着。”

  宋清安觉得稀奇:“不识字,你的信寄去又有何用?”

  “公主,婢子写的也没什么,就是他们看不懂,也无妨。”翠珠面上浮起浅浅笑意,“只是他们看着婢子的字迹,心里也能有个底。”

  “何况……公主有所不知,若是赶巧,家父便可以让庄子里那位先生来读信。偶尔,婢子也会收到那先生代笔的回信的。”

  说到这里,翠珠眸中也泛着笑,手上动作也不由自主停了,似是陷入回忆中。

  宋清安静静瞧着,没有打扰她。

  若这般说来,她还当真羡慕翠珠。

  “公主,婢子话多了。”

  翠珠很快回过神来,低声请过罪,两手交叠着搭在膝上。

  “无事,你愿与我说起这些,我很高兴。”

  宋清安温温和和一笑,起身下榻。

  “往后你有什么想向宫外递的,我也可以帮你。”

  翠珠身子一僵,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怎么,你不信吗?”

  “婢子不敢……但公主,婢子身份低微,不敢承公主的情。”

  宋清安在她身旁站定,翠珠余光只瞥见她裙摆金线织就的纹样。

  “不,我只是想还你真正的主子的情罢了,你安心受着就是。”

  翠珠闻言一愣,随后唯唯:“是。”

  —

  何修入翰林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要紧公务要做,他又只是个八品典籍,寻常生活本该是闲散得很。

  偏他不知哪来的精力,见无事可做便自行去找事做。翰林院的多是文人,自有几分傲骨,本就看这个被保举进来的何修不顺眼,经此一来,何修在翰林院中便更无人相交。

  幸好他并不在意这些,终日只埋在经传文章里,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几人见如何冷嘲热讽都没个回应,便也都一一作罢。

  但何修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做事的。

  翰林院中最方便的事,便是能轻松接触到各种古书孤本,甚至于……一些记载了不为人知事迹的起居录。

  何修集中看的东西,几乎都是史类文书。

  他不信那些事情,会那么轻易地抹去了踪迹。

  凡是人为之事,定有蛛丝马迹可循。

  何修揉一揉干涩的眼,继续执笔圈点起来。

  ……

  “殿下怎么来了?”

  翰林院的人大多已各自回府,只留下轮值的护卫在门外守候。见宋清怀来,那侍卫心中一惊,随后行了个标准的礼。

  “孤不能来吗?”

  宋清怀笑着抬手示意护卫起身,随后目光投向隐约透着光亮的窗格:“这时辰还有哪位大人在吗?”

  “回禀殿下,是新来的何典籍。”那护卫颇有些诚惶诚恐,是以详尽回道,“何典籍自供职以来,日日都夜深了才回去。有时……甚至就在里头过夜,辛苦得很。”

  “可是事务太过繁忙?”

  “回禀殿下,并无此事。其余几位大人也劝过他不必如此操劳,但何典籍……”护卫迟疑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点倔,就是不听。也不知……他到底为了什么。”

  “好。”宋清怀若有所思点点头,看向护卫的眼神谦和,“这么听来,何典籍该是个尽忠之士。孤去看看他,孤来此的事情,你莫与任何人说起。”

  “是!”

  护卫郑重应道,让开身子由宋清怀通过。

  “何先生还不走吗?”

  何修看得专注,不曾听到门开阖的细微响动。寂静舍中突然响起他人声音,将他惊得不轻,手中笔一抖差点滴下墨滴。

  他抬头欲呵斥,却发现来人无比熟悉。

  “子旷?”

  何修执着笔,又想起身去迎,又想再写几字。一时兵荒马乱,颇为滑稽。

  “何先生先忙,我不着急。”

  宋清怀温言宽抚过,十分自然地在何修对面坐下。

  后者不疑有他,闻言便继续瞧未看完的书卷。

  “劳子旷稍等,我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