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

  宋清安惊讶过后,便调笑道:“穆之,你原来喜欢这样的戏吗?”

  这戏,哪怕她居在宫中也略有耳闻。虽然它登台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日,但男女老少,已无人不知。

  裴卿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此以昆腔唱来,公主可听得懂吗?”

  宋清安心中微动,想起早些时候无意中提及,母亲在江南长大之事。

  “应当能通晓一二,毕竟……那也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底下管弦之声渐渐响起,“杜丽娘”莲步轻移,上了台咿咿呀呀唱着。

  两人的厢房在最适宜的位置,宋清安听了一会儿,逐渐入迷,口中跟着轻哼起来。

  这时辰戏园内还没什人,可以说这一出,便是特地唱给他们听的。

  低回婉转的唱腔哀怨又绮靡,宋清安听着看着,分了神问裴卿:“对了,穆之今日为何要带我出宫?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啊。”

  “公主不高兴吗?”

  “……并未。”

  “那便好了。”裴卿对这出戏并不感兴趣,索性在位上坐下,懒懒向后靠去。

  见他卖关子,宋清安暗自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她半倚着窗槛,恍惚觉得那戏子的声音竟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她定神一瞧,戏台上那张涂着油彩的脸又令其清醒过来。

  “穆之。”她忽唤他,似只是玩笑,“你觉得,我们现在在此处,像不像‘惊梦’?”

  裴卿想了片刻:“公主大可以让它成真。”

  “成真?那是要我死,还是穆之死呢?”

  宋清安说着,向裴卿靠近。后者长臂一伸,将她揽坐在怀。

  “公主说话怎的总这般不中听。”

  “自是与裴掌印学的。”

  宋清安笑着环住他,心里却没来由地慌起来。

  杜丽娘以生死代价换来一梦成真,那他们呢?

  裴卿扬了扬眉,在她腰间一挠。宋清安最怕痒,立时笑着讨饶。

  这一闹将她心中慌乱淡去些,她没再回窗前,只靠着裴卿静静听着。

  当真和梦一样……

  宋清安默默想着,觉得分外不真实。这样闲散的日子,似乎并不该属于他们。

  思及此,她忽又想到什么。

  “穆之,昨日朝上说起的请仙台……是什么?”

  “陛下的意思罢了。原先陛下还要造出海的船,咱家略拦了拦,便改成筑高台了。”

  裴卿没想瞒着她,左右朝上她都听见了,再知道一些也没什么。

  “那……依你之见,要几时完工?”

  “那就要看内官监那帮东西几时才捞够了。”

  裴卿讥嘲道,对此事没半点上心之感。

  宋清安蹙眉:“若传扬出去,骂名不又要安到穆之身上了。”

  “也不差这一件。”

  裴卿说着,从另一边腰侧掏出把折扇,轻敲了敲她:“专心看,别问些扫兴的。”

  宋清安噤了口,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一梦。

  裴卿立于高台,倏忽跳了下去。

  正此时,底下的戏也演到了杜丽娘伤心欲绝,留下画像死去的一幕。

  那伶人的唱声愈发哀伤凄婉,悠悠绕梁。微颤的尾音后,底下传来扑通一声。

  宋清安心中一突,忙站起到窗前往下看去。

  那伶人倒在戏台上,若是做戏,方才不该有那么大的声响。

  又有几人赶上台,聚在一处似是商议了什么后,将那伶人抬了下去。

  “他可是……”死了?宋清安迟疑询问。

  裴卿已在其身侧,望下淡扫一眼,微点了点头。

  宋清安心中的不安之感又升腾起来。

  她凝眉思索片刻。

  这未免太巧合了些……是缘,是命吗?

  “掌印大人。”

  屋外的刘泉轻敲了敲门,得允后入了厢房禀道:“戏班来问,可要换人继续?”

  裴卿看向宋清安,后者轻摇了摇头。

  “不必。”

  刘泉应喏,退了出去。

  宋清安垂眸看着下方空荡戏台,带了几分落寞。

  “咱家考虑不周,不该点这出戏。”

  宋清安微微愕然,转头看向裴卿,显然没想到他会与自己道歉。

  “……不,和裴掌印无关。”

  宋清安低敛下情绪,轻笑一笑:“只是我正好想起些事,那伶人又……便有些触景生情。”

  “伶人唱到伤心之处,肝肠寸断,气绝而亡。”宋清安低目若有所思,缓缓说着,“若这消息传扬出去,裴掌印觉得,会如何?”

  “自然有更多人来。”裴卿唇角轻抬,“公主猜到了?”

  宋清安侧眸看他,不赞同道:“裴卿,若被人发现,你头上就又多了个滥杀无辜的罪。”

  裴卿浑不在意地眯了眯眼:“多一个少一个,也不重要。”

  宋清安收回视线,心中一哂。

  她早该想到这点,裴卿怎么会特地为她做一件事。

  不过能让裴卿顺带考虑上……也不容易了。

  宋清安如是想着,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

  “公主想出去逛逛吗?”

  宋清安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拒绝:“会不会太显眼了些……毕竟……”

  毕竟她是偷溜出来的,且裴卿这张脸,只怕有不少人认得。

  “公主大可放心,之后去的地方,都是东厂置办的。”

  裴卿慢悠悠说着,一脚已踏出了厢房。

  宋清安后知后觉裴卿在做什么。

  他这是……给自己交底儿吗?

  世人皆知东厂势力庞大,却不知究竟在何处。然眼下,裴卿就这么随意地告诉她了吗?

  宋清安抿了抿唇,心情有些微妙。

  一抬头,裴卿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她连忙提起裙摆,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挤进了并不大的轿中,原本刘泉是备了另一顶的,但不知裴卿为何心血来潮,硬要与她乘一辆。

  此时轿辇中的空间顿时逼仄起来,宋清安动了动手臂,便会挨到裴卿。

  外头不比宫中,道总是不平整些,加上行人来往。车驾颠簸不停,等宋清安回过神,她已和裴卿贴在一起了。

  虽然没少亲密接触,但宋清安依旧有些不自在。

  倒不为别的,实在是……太近了。

  外头就是来往行人的声音,身侧人的呼吸声却好像盖过了那些喧嚣声。

  车帘不时被风吹动掀起一角,经过的人若有意窥伺,便能将其中情形一览无余。

  偏生此时裴卿还伸出手,揽在她腰间。

  “公主害怕吗?”

  他低下头,在她耳畔悠悠。宋清安偏头看去,望见他眸中跳动的恶劣与幽微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