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不出宋清安所料,之后数日宫里宫外皆是流言蜚语。东厂处理了几个人,也没能震慑下流言,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卿上朝第一日,便有好几个御史老臣来乞骸骨。朝上众臣皆惴惴,生怕裴卿上演一出血溅朝堂的戏码。

  意外的是,裴卿什么也没做。那几个老臣平安回了各自乡里,还被安置地十分妥帖。

  但这对平息流言无益,人只说,这是裴卿心虚。

  总之这时节,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尽管大权在握,比先前更甚,却是立在风口浪尖,危崖之上,随时会跌落深渊。

  宋清安呆在后宫,一面都没能见着裴卿。她心里记挂着,又担心打扰他,便没去寻。宋清怀那儿依旧无信,好像回京之后,他就什么也没传来过。

  她已明白过来,宋清怀是故意如此的。回宫前那一次见面,非但没能让宋清怀放点手,还让他管得更紧了,如今是连他的一点动向都不愿告诉她。

  宋清安最讨厌人瞒她,裴卿如此,宋清怀亦如此。

  让竹烟等人去打探消息,不过有些只言片语。

  心里一烦躁,夜里就睡不好。

  内殿烛火已熄,只在榻边留了盏小灯。快到破晓时分,这盏灯也快燃尽了,麒麟灯座处淌下一片凝固的烛泪。

  宋清安迷迷瞪瞪醒来,如在雾海中沉浮。

  她也不知究竟睡着没有,只头脑昏沉,周身绵软。

  她敲了敲额头,费力睁眼。

  透过纱帐的光尚且微弱,她又闭上眼叹一气。

  还这样早……

  她觉得疲累极了,想再睡去,然神志却愈发清明。

  辗转反侧良久,锦被团了又团,最后被踢到脚边。

  宋清安穿着轻薄中衣,裤脚因其翻来覆去而撩上一截。

  帘帐微动,有风灌入。宋清安心知这不大对劲,然迟钝昏沉头脑却没能让她做出反应。

  温热掌心贴上她露在外头的小腿,宋清安心提了提,又放下来。

  她闻到了沉香气。

  “裴掌印……”

  宋清安低声嘟哝了一句,将醒未醒时,声音还带了明显沙哑。

  裴卿似乎哼笑一声,带了薄茧的手掌向上挪去,激起一片细密疙瘩。

  “公主醒得这样早,倒省了咱家力气了。”

  ……嗯?

  宋清安翻身去靠近他,半睁开了一只眼。

  裴卿一手将她撩起的裤脚放下,一面俯身下来,几乎贴上她的面颊。

  “这么早……裴掌印来做什么?”

  裴卿唇角微抬,在其耳畔低声。

  宋清安眼睛倏地睁大,猛地坐起来。若非裴卿及时退开,两人的头定会磕在一处。

  她起得急了些,头一阵发晕,差点又倒回去,幸好裴卿托住她后背,又垫好了软枕。

  “公主倒也不必这般心急。”

  裴卿扬眉轻谑,宋清安却没心思与他玩笑。

  “裴掌印,这不妥吧?”

  她一手揉着额角,犹豫片刻,小声道。

  裴卿站直了身子,他立在榻前,无端有种压迫感。

  “公主只是坐在帘后,有什么不妥。”

  他懒声,一手缓缓摩挲着玉扳指:“再者说……无人会知晓。”

  晕眩的劲儿逐渐过去,宋清安沉默下来。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些心动。

  为前朝如今情形,也为裴卿。

  想看看……他面对的,是如何地狱。

  她仰起脸去看他。

  微光勾出高瘦的影子,裴卿的脸还有些看不清。宋清安眯了眯眼,檀口无意识张开,却不知自己这番神情落在裴卿眼里是何等靡艳。

  “公主想好了吗?”

  裴卿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语气如常问道。

  啊……是,现在,正好是该上朝的时辰。

  宋清安没再考虑,点点头应了下来。

  多日没能见到,她也想……多看他一会儿。

  “时候还早,公主先垫垫肚子。”

  裴卿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宋清安却没第一时间去接。

  她向床沿挪了挪,随后跪坐起来。

  此时她眼前的高度正好是裴卿衣襟前,宋清安一张手臂,环住他腰。

  她颇为贪婪地依在他怀中,嗅着熟悉的沉香。

  “裴卿……”

  宋清安柔声低语,带着些许哑意,自有缱绻情意。

  裴卿一顿,随后揉了揉她发顶。

  “嗯。”

  他沉声应过,听着冷静,视线却没再挪动半分。

  宋清安原是想吻上去的,只是想到自己还未梳洗,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能抱一下……便也好吧。

  “公主。”

  四下呼吸寂寂,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还是裴卿出声提醒。

  “裴掌印等等,我先去梳洗下。”

  宋清安说完,便下榻奔向洗室。她走得急,鞋袜也不曾穿,赤着脚便去了。

  裴卿索性在榻边坐着等她出来,往常这些自然有婢女来伺候,但眼下既然要掩人耳目,便都得她自己来了。

  大约一柱香后,她从洗室中出来,小跑着回到裴卿身侧。

  后者将油纸包递给她,忽蹲下去,给她细细穿好了袜子。

  口中糕点清甜,宋清安瞧着身前的裴卿,目光又柔和了些。

  早膳惯例都是早朝后才传的,所以裴卿带来的糕点,便是他命尚膳监特地做的。

  简单用过后,宋清安换上了先前那一身宦人服饰。

  裴卿没忍住掐了把她脸,回过身示意她跟上。

  殿外比殿里亮许多,尽管东方未明,但已蒙上了一层晖光。

  宋清安垂首跟在其后,尽职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小宦人,却又忍不住抬眸偷偷看他。

  玄色绣金的衣袍在裴卿身上格外合宜,金线织出的纹样,不再是极类龙纹的蟒纹。

  而是真正的龙纹。

  衣摆飘扬,他像是真正的帝王。

  宋清安收回视线,心绪却飘散开。

  若裴卿是个王侯之子,定能……定能立一番功绩吧。

  他的过去……他的过去究竟是什么?

  裴卿上了去崇明宫的轿辇,宋清安垂首跟在外头。

  她从未听闻过有关裴卿过去的信息,连传言都没有。

  纵是刘泉这样近身跟随裴卿的,她都曾听闻一二。

  宋清安悄悄抬目,看向身前的刘泉。

  后者感到背后一紧,以为是裴卿看来。他转头看去,没见裴卿如何,倒是看见了貌似乖巧跟随的宋清安。

  看见宋清安,刘泉转过脸去,又是一阵头疼。

  掌印大人胡来也就算了,怎么公主也这般,若是叫人发现……

  刘泉不敢再想,心中涌起微妙情绪。

  掌印是疯的,公主……如今瞧着,也是个疯的。

  这两人倒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