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雨丝淋下,空气潮湿而黏稠。魏平将刀拔出,目色阴沉地盯着进出之人。

  “提督,里头给信了。”

  夜色下有身影闪过,有厂卫向魏平低声禀报。闻言,魏平转了转玄铁刀,先前阴沉情绪一扫而光。

  他眸中闪烁着兴奋,在黑暗中亮得诡异。

  魏平没再说话,只与其余厂卫们比了个手势,数道黑影在雨雾下一闪而过。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平静的夜空。

  雨,下得越发大了。

  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愈发急促,宋清安望着其下情形,眉头愈发紧蹙。

  头顶的伞已不能完全挡去雨水,她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些。宋清怀揽住她,一边斜了伞去,一边用内力给她暖身子。

  但宋清安却觉得心头发冷。

  “兄长……这是何意?”

  “玥儿看着就好了。”宋清怀视线不曾挪动,“难道这不精彩吗?”

  宋清安目光一凝,眸中跳动着勾栏院内的火光。

  也不知魏平是如何在这样的雨夜放起火的,这一把火堵了勾栏院中所有人的退路。惊叫声中,魏平如闲庭信步,将人一一揪出。

  其间一片混乱,惊惶的人撞上厂卫的利刃,此中演了好一出惨剧。

  除了名册上的人,其余无关者,皆被厂卫处理干净。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倒霉撞上了东厂行动。

  这方火光冲天,将四围黑暗都照亮了些。这样大的动静,却迟迟不见官府踪影,更无行人敢上前。

  宋清怀目光微动,自院内挪向外处。

  随后他轻笑,望着那方与宋清安低语:“玥儿你瞧,主角登场了。”

  一顶漆黑的轿子停在勾栏院前,只轿顶漆金,盖帏上用金线织了极类龙纹的式样。

  雨夜行人本就不多,又见这顶轿子,更是纷纷退让,如避瘟神。

  黑色皂靴踩着杌子下了轿,一侧的厂卫忙将手中伞移过去。雨水顺着伞沿滴落,裴卿着玄袍,长身如剑,隔着滴答雨水看向大敞的院门,眸中未起波澜。

  一人小跑着到裴卿面前抢跪道:“掌印,人都齐了。”

  裴卿眉间微动,盯着跳动的火光,语中带了些不耐:“让魏平收拾一下。”

  “是。”

  半晌后,火光渐息。裴卿这才抬步往里走,一旁持伞的人小心跟上。

  院内房屋塌圮,熏染了焦黑之色。大雨将血水冲得四处都是,雨水的腥气中混着不可忽视的血腥味。

  裴卿扫了眼被捆缚着在庭院当中的几人,又瞥一眼四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视线最终落在魏平身上。

  “都在这了?”

  “回禀主上,都在此处。”

  魏平提起一人衣领,邀功般地带到裴卿之前:“主上,此人便是主使。”

  裴卿无甚兴趣地撩起眼皮看了眼那人,便挥挥手让魏平带下去。

  “做事干净些。”

  裴卿望着这满院狼藉,眸中闪过些许嫌恶。

  魏平心中一凛,连忙跪地道:“是,还请主上恕罪。”

  裴卿垂下眼皮,慢吞吞转了转玉扳指:“好了,都带走吧。”

  “就交给你,慢慢审。”

  “是!”

  宋清安其实并不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她只见裴卿立于那一片触目惊心中,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在裴卿身前俯首称臣。

  她恍然,在想前几日长乐宫内,是否也是这般情形。

  眼瞧着裴卿都要带人走了,宋清安想张口,却不知为何哑了嗓子。

  她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兄长,是故意的吗?”

  宋清怀这才侧了头看来:“是。”

  “所以兄长还是不信我。”

  宋清安的语气平静至极,宋清怀心中微微刺痛,但面上不显:“不,我只想让玥儿看清他。”

  “这样……才能彻底远离他。”

  宋清安垂下眼睫,眸中划过怅然。

  比起先前她在刑狱司中见到的裴卿,这样的他似乎更加可怕。

  哪怕刑狱司里他是亲自动手,而在此处,他什么也没做。

  这便是她选的路,一条不归路。

  宋清安从来都知晓,若她惹了裴卿不快,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我会记得兄长的嘱托。”

  宋清安闭了闭眼,一手握紧了宋清怀,言语飘散在雨中。

  可是兄长,我已不能脱身。

  “但兄长,有什么法子对付他呢?”

  宋清安眺向那顶远去的轿子,语气淡漠。宋清怀顺她目光看去,眼神微凝:“这不是玥儿该担心的。”

  “兄长也不知道吧。”

  宋清安扯出些许笑意,她伸出手臂,任由雨水打在她手上:“兄长,你不可能护我一辈子。”

  “你若要做什么,势必会引来他的注意。到时我在宫中,便会首先被对付。”

  宋清怀握着伞柄的手收紧,指节微微发白:“那我便送你走。”

  “走?去哪?”

  宋清安收回手,侧眸睇去,眼瞳中的凉意令宋清怀都心惊:“只要……还未成,这天下,便都是他的。”

  宋清怀默然,良久叹了一气。

  “兄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不必为我担心。”

  “我不过不想你再受苦。”

  宋清怀眸光闪烁:“母亲去后,我亦离京。这些年,终究是我愧对于你。”

  “这又不是兄长的错。”宋清安握住他执伞柄的手,“这些话不要再提,兄长,我会替你处理好宫中的事情。”

  “清安!”

  宋清怀心头一跳,便见宋清安毫无预兆地起身跳了下去。

  他慌忙跟下,这才发现宋清安早被在下头的竹烟和临渊护住了。

  “兄长你看,我有分寸。”

  宋清安还能与他玩笑,宋清怀却是当真被吓到。

  只是关心则乱,他一时忘了临渊等人一直在附近,不可能让宋清安出什么事。

  他揉了揉额角,狠狠掐了把宋清安的脸。

  “回去。”

  宋清怀声音极冷,宋清安却笑眯眯地跟了上去,丝毫没受影响。

  兄长这便算……差不多允许了吧?

  大抵京中的人都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宋清怀带着宋清安回去时,一路寂静得可怕。到湖边时,原灯火辉煌的画舫都黯淡许多,似是怕太招摇引来什么。

  宋清安还是淋湿了些,被带去房内沐浴。

  她软倒在浴桶中,紧绷心弦放松,感到一股骤然的疲惫。

  腾起的乳白水汽包裹住了她,宋清安撩起热水,轻轻洗过颈间。

  自与裴卿相识起,似乎致命的威胁便一直伴随着她。

  但时间久了……裴卿逐渐温和,几乎都让她淡忘了这种感觉。连上次故意挑起裴卿怒火引他动手,她都没觉得害怕。

  宋清安忽地意识到,似乎一直以来,她对这种威胁的感觉不是害怕。

  水面隐隐映着她的面容,宋清安垂眸,眸色渐渐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