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海之后的季羡阳睡得比较沉, 在夏旬晨光驱走暗影时,在他一旁的盛向也才起身走去浴室,小心地洗漱。
季羡阳翻了个身, 热得把手臂吊在床沿,圆点状的痕迹在白皙肤寸的衬托下,像是刺上的绣花。
他猛地起身,大脑空白得连纸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在确认自己全身上下没有脱衣痕迹时, 才呼出提心的气, 从床上跳了下去。
“学霸你好了没?快到集合时间了。”
门外响起清脆而稍微有力的敲门声,在季羡阳开门时戛然而止。
季羡阳睁着还有些惺忪的双眼,与丁鹤瞪得像圆饼的瞳四目相对:“……”
“怎么了?”盛向走了过来,递来洗脸巾和牙刷,望了一眼丁鹤。
“集合时间快到了, 那我动作快一点。”季羡阳很自然地接过, 甩下还一脸惊的丁鹤, 加速了洗漱速度。
“走吧。”盛向拿出一张房卡,对着他道。
丁鹤咽了咽喉:“去去去,去哪儿?”
盛向半关了门, 走到另外一间房:“帮季羡阳的行李箱拿出来, 节省时间。”
丁鹤有些懵, 还未缓过来, 就跟着盛向收拾季羡阳的行李, 走上了车。
季羡阳坐上返校的大巴,有些怨气地将双手交叉, 抱在胸前, 脖子靠着枕椅。
“他这……怎么回事?”丁鹤看着季羡阳有些破皮的下唇, 顶着他所想的那样的想法,磕磕巴巴地问着盛向。
“少说话多呼吸。”季羡阳缓缓睁眼,对着闹腾的丁鹤道,“我这叫闭目养神,回了学校就该苦备高考了。”
丁鹤耸了耸肩:“我们都拿下特招了,你还要拼?”
“一码归一码,成绩还是要看的。”季羡阳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学霸,“我不可能因为我特招了,就不管我这烂成绩了吧。”
丁鹤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道理,与他定了口头契约,成立了四人冲刺赴死队。
季羡阳回校后,看见桌子上放着大小堆的试卷,突然怀念在基地训练的日子。
他被迫被学校官方按头拍照,贴在了荣誉墙的第一排,与学霸并着列。
那么一看,其实也没那么丢人。
他试卷被盛向划了一些题,圈出了重点,给季羡阳省了不少脑力。
季羡阳集训之路暂时告一段落,全力踏进高考复习途中。
轮阳逐日火辣,渐渐变得炽热,盛树又变为茂林,蝉鸣再次回响。
教室后面的墨绿黑板上,厚涂的倒计时变成了单数,上方挂着班里所有人的签名,贴着目标大学和祝愿语。
越到后日,学校就减少了大部分工作,留出了时间让学生自行复习。
翻页声响起了一次又一次,教师来回走动的身影被日暮定格,密麻的字迹爬满了纸张,各地区的真题堆积在桌面上。
倒计时日历被扯下只剩最后一页,醒目的红色粉末只在黑板上留下一竖。
所有高三学子在这一天,几乎没法定力复习。
从早自习开始,季羡阳就在考前心理培训和上征启动仪式中度过。
教学楼大门被龙门形状的气拱门所装饰,操场上同样飘着彩旗,整天下来,人们也没怎么在教室里待着。
走廊和教室被洗衣粉泡沫所盖住,楼道一片水渍,六班分子认真执行着学校交代的大扫除任务。
就算再怎么讨厌这破破烂烂的学校,再怎么想飞出这渝城九中的高砖墙,真正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羁叛的少年心里又有些不舍。
早自□□会迟到,晚自□□会早退,人们口中所谈的三年时光,也总想慢慢品尝。
晚间广播里放到他们最后一次能听到的音乐,橘霞和稀星交替,让人产生幻觉,仿佛穿越回到了初次进入学校的场景。
全班打扫完之后,望着干净如洗的桌面和井有条序的桌椅,就像第一次踏进这间教室一样。
好像时光飞回到过往,所有人都只是长大了一些,其余什么都没变。
六班里的人清理完大部分地方后,开始干起了其他事。
每个毕业季都会有那么几件写满班里人名字的校服,有那么几张写满班里人祝语的扉页,也总有那么几个人,想在离开前朝他吐露出自己最后的心声。
定格在此夏的三年春光,在今晚就要谢幕。
“做干净了吧?”
高莉穿着职业衬衫,化着淡妆,将披散的秀发扎成高马尾,拿了一沓纸张走到教室的讲台上,对着底下的人说着。
丁鹤将扫把拿在手里,杵在杂物室门前,无比自信道:“放心吧,绝对让莉姐您找不出一根头发。”
高莉用手摸了摸讲台,满意地点了点头。
“啊,那个……就是吧。”丁鹤诚实地交待了一个不足之处,“这小黑屋的下水管道给堵了。”
“没事,叫后勤部的人来修。”高莉听后淡定地拿出手机,“我给部门打电话。”
有人阻止道:“不用!我们留给下一届。”
高莉指了指他:“夏天会臭的啊。”
丁鹤一拍掌:“那就拿个盖子盖上!”
季羡阳停下手里的事情,像看脑子有缺陷的儿童一般看着他:“……”
高莉嫌弃地啧了一声,走出教室,拨通了电话。
“去把帕子洗了挂好。”季羡阳将帕子塞在他手里,去杂物室里洗了手,坐回到自己座位上休息。
一群猴安静了没几分钟,走廊外就传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吼声。
顿时,四合院建筑式的教学楼沸腾了起来,走廊外的栅栏上趴满了人,都在不停地吼着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去,将手里的纸飞机飞下楼,引得楼下的人全都朝上望着。
广播里传来好几次校长和高三年级主任的咆哮声,但毫无示威作用,最终只能铁着个脸,奈笑着摇头,看着这群快被逼疯的胡闹学生。
六班是听到教室外喊声时第一个冲出去的班级,吼声掩过了广播的喊话。
季羡阳也把书里压了几个月的梧桐落叶拿了出来,用盛向的瘦金体钢笔写了句话,把它夹在了折纸飞机的机翼里,朝着正向他走来的一人飞了过去。
当纸飞机的尖顶戳至盛向的左心时,刚好落至他伸出的手掌中。
盛向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季羡阳的连笔字迹:
青春长留,共进守候。
连笔字迹在走廊白炽灯的照耀下,被黄绿渐变的梧桐叶反着色,在字体边缘镀上了一层光。
他将梧桐落叶放至自己的口兜,在众多扔纸飞机的人们中,对着季羡阳露出了酒窝。
十七八岁少年飞出的纸飞机上,写着轻狂而肆意的话。
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说,以往被认为幼稚而又荒缪的想法,在这一晚,都装饰成了勇敢。
闹了好一阵,疯成牛的高三学子才消停了下来,被主任赶回了教室。
“我知道你们要毕业了,翅膀硬了,心早就不在这儿了。”高莉端着水杯,有些无奈,但还是发着狠话,“但是,至少现在你们还在学校,那就把心给我锁在这儿,高考考完后再给我飞。”
她拿着那一沓纸张,叫乔沂挨个发下去:“这是高考要住酒店的同学,把表发给他们,住在自己家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高莉喝完了杯里的茉莉茶,望着底下坐着个个装戴整齐的少年,抚了一下遮眼的刘海,让自己的红眼不被发现:“好了,走读的回家吧。住校的,今晚集合去酒店,明天全体,在高考考场集合。”
“我最后再说一次,高考考的不仅是你们的知识和综合能力,更考你们的心态,从我六班去考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允许害怕。”她使劲将即将流出的温热透明液滴憋了回去,但还是忍不住颤抖,“否则,就不配是我们六班的人。”
高莉还是忍不住,最后一滴液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鼻尖发红,肩膀轻微地上下抖动。
原本还在闹哄成一片的六班分子被暂停键叫停,传递纸张的动作收了回去,望着一个人站在台上的高莉,低下了头。
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才被一阵忍哭的咳嗽声打破,让全班咬着唇的人的眼角都冒出了液滴。
“莉姐,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
“我们也不会忘了你……”
有人直接上了讲台,抱着高莉,将泪蹭在她的肩头:“生是六班人,死是六班魂。”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上讲台,一个接一个与高莉拥抱,哭声就像窑洞里的空灵水滴。
“现在的你们挺矫情啊,又不是见不着。”高莉笑着抹了抹眼角,“毕业照还要返校拍呢,那个时候你们再抱啊。”
“……”季羡阳站在她面前,揉了揉同样有些发酸的鼻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过毕业季也许是狂傲的疯吼,也想过可能是不舍的感怀。
但其实什么都不是。
两种感情在心底里交织的感觉,让人既矛盾又难受。
他对高莉,其实有一份感恩之情的。
谢谢她,让自己有机会接触学霸,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也谢谢她,从不放弃自己。
无论是对自己的体育领域,还是菜到掉渣的成绩。
季羡阳也有很多话想对高莉说,但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只化成简单的「谢谢」二字。
当人群背着大鼓的书包走下阶梯,拖着几乎都是书本的行李箱踏上大巴车时,借着灯光,能看清他们眼里闪烁的光烁。
高莉再次交待了一些事带着其余人上了大巴。
晚间的欢送声在昏间显得有些亢奋和悲意,季羡阳四人从出校门起,除了说一些方才在学校发生的事,就没怎么说过话。
季羡阳走在自己小区门时,准备用手掌根部抹去仍有有些卡涩的眼,但突然间,他手里传来了一阵温感。
他迅速擦了泪,带着有种矫情的一面被人发现的别扭感,凶道:“干嘛?”
“抱一下吧。”盛向拉过他的手臂,将大半个身都拥了过去,轻声道,“我想告诉男朋友,高考加油,明天超常发挥。”
“……”季羡阳啧了一声,将手慢慢抓上他的侧边衣角,“高考加油。”
盛向捏着他的腮,观察了一遍他眼底还有些微红的眼:“回去敷一下眼,不然明天肿着眼,考试试卷看不见。”
“……”季羡阳往后一仰,甩了他一个手肘,“我他妈视力好着呢!”
他踏进小区,单挎着包,想了想,还是转头对盛向道:“明天……考场见。”
作者有话说:
高考前夜,总是各种情感交织。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