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年没有转头去看白苓止住的动作, 只是眨了一下眼,背靠着椅子后的白墙。
“盛向长得好看,成绩又好, 在学校很受欢迎,我妈也会每天在我面前夸他。”季羡阳说到这儿时,嘴角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曾经的自己, “我呢, 除了长得不丑, 体育还行,其他的我和盛向完全相反,所以我特别烦。”
“我从小就是个麻烦精,总爱跟我妈添乱,我妈一吵, 我就烦。”季羡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现在一想, 父母唠叨;
这种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一个烦人都能拥有,可盛向不行。”
白苓有些皱眉, 手指交叉相互摩挲着, 盯着他面前这位眼圈有些红的少年。
她刚想说话, 就又被季羡阳打断道:“盛向知道您们忙, 所以有些事他根本不会说。”
季羡阳将头低下, 望着地板,像是在自言自语:“您也许不知道, 他脚腕那儿受过伤, 也不知道他明明发着烧, 却对你说只是不舒服,更不知道他过生的时候听到你们回不来,他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那儿等了很久。”
“这些,他应该在您面前一字未提。”季羡阳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因为他只有他自己。”
季羡阳说话声落幕了片刻,等着白苓的回应。
医院走廊时不时地有几个人经过,除了机械医疗设备的金属响声和偶尔传出的说话声,就只剩下两人保持的沉默。
季羡阳不知道这些话盛向妈妈能听进多少,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或者像个疯子。
毕竟插手了他家的事。
但盛向不说,他们也许也不会知道。
与其一直藏着,倒不如剖开。
又过了小半刻,季羡阳才听到了他旁边这位女士开口: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白苓将侧边刘海卡在他耳后:“自从我们开了公司,我和他爸就很忙,没时间照顾他。我和他爸吃过苦,就想要他好好学,以免走了我们的老路。”
“你能明白吗?”白苓反过来问道。
“……”季羡阳想了想,对她点头。
天下父母心嘛。
来自中国家庭最普遍的心愿。
不过是望子成龙,不过即望女成凤。
季羡阳经过卓女士的熏陶,很有亲身感受。
那女人对他笑着摇了摇头:“你对小盛挺关心的,确实比我们对他,关心多了。”
白苓转头看着季羡阳,喃喃道:“怪不得……”
“啊?”季羡阳没有听清她后面所说的话。
“没什么。”白苓朝他叹笑了一声,“谢谢你陪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羡阳似乎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与平日里的强势完全不一样。
或许还是他所断定的那样,大部分父母最大的软肋,就是他们的孩子。
白苓接到电话后,整理了一下衣装,拍了拍季羡阳的肩,准备起身。
季羡阳立马站起来,和她一同走至医院大门。
“对不起啊阿姨,刚才说的话……可能有些莽撞,”季羡阳站在路边,有些别扭地搓着衣角,“您别往心里去。”
“不会。”白苓打开了车门,正准备坐进去,就又听见季羡阳在背后说话。
季羡阳脸皮这时挺厚的,刚道完歉就又发话:“我还是希望您和叔叔能多陪陪他,虽然……他也有我陪着。”
白苓看了他好几眼,最终笑开了颜,坐进了车内。
炫彩黑色的捷尼赛思轿车从路边飞驰而过,很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驶去了远方。
白苓看着车镜里的季羡阳,叹了口气。
“白董怎么了?”年轻女司机握着方向盘,望了一眼白苓,“那个小男生是谁啊?长得挺帅的。”
白苓捏了把眉心,疲惫地闭上眼:“不是你的人,别打他主意。”
女司机笑了笑,集中注意力驾驶着轿车。
白苓翻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看着满是胶纸白照的画面,定了定神,沉声说道:“拨电话给秘书,问她后面几个月的公司行程能联系合作方压缩时间吗?”
司机应了一声,给人工智能语音输入中。
除了上次匆匆忙忙赶过去拿资料,她确实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竟然连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没看出来。
还是被一个与她年龄相差两倍多的男生点醒这类问题。
讽刺和失败,像是覆盖过了她所拥有的成就。
白苓在稳当的车座上闭上了眼,等着轿车驶向与地平线齐行的柏油路。
——
云边已经被嵌上一层橙黄而暗淡的镀金,昏黄的路灯在各个街角被点亮,照着前方的路,好让驾驶轿车的人们看清路,让行走的路人找到回家的方向。
盛母坐车离开后,季羡阳在路边站着待了一阵才重新走进医院。
他好像代表着盛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季羡阳踏进房间,只见医护人员在拔盛向已经输完液的针头。
盛向没去看他冒出血珠的针口,而是单手拿着手机,眼睛一直盯着房间门口。
看到季羡阳出现在他视线,便立刻起身。
护/士吓得手里的棉签掉了几根,让他坐好。
盛向眨了几下眼,看着季羡阳迈步走进后,坐了回去,按着棉签止血的地方:“抱歉。”
等护/士和杨佳晴一起出去后,季羡阳坐在了盛向的旁边,用手接过棉签,重新按住他的针口,望了一眼盛向里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咳了几声:“别动学霸,我给你按一会儿,止血。”
他用另一只手将盛向手机放在床边柜子上,将盛向的手摊开,摸过残留在他手心上的淡淡红痕:“还好没流血,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啊?”
盛向半眯着眼,将头靠在季羡阳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笑了一下。
季羡阳骂了他一句,随后想起了什么,在盛向起身收拾书包的时候,解释着:“刚刚我和你妈聊了聊,我没听见电话。”
他偏头问盛向:“你会不会介意我和你妈妈说了一些你的事?”
盛向沉默了片刻,微微弯腰,手心紧贴着季羡阳的手背,另一手揉了揉他头顶上的黑发:“不会。”
季羡阳看他精神状态短时间内恢复得还不错,便用力拍开他的手,骂骂咧咧地跟在他身后,在经过护/士站时看了一眼里面的人,被盛向拽着手腕加快了脚步。
学霸的恢复速度太快,就会有人遭殃。
盛向突发低血糖的事没告诉其他人,但是六班的顺风耳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盛向第二天返校时,全都围着他转,将补充能量的东西塞在他桌兜里。
他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被季羡阳警告着在凌晨前入睡,不然就自己等着猝死。
同样的,季羡阳上课四十分钟,全程都被盛向监视着。
明明盛向的眼睛一直盯着黑板,但总能逮住他走神的瞬间。
竞赛结束后,官方通知比赛结果会在新学期开学公布,好让参赛选手调整节奏,步入高三的复习。
贴在季羡阳桌上的手写日历的数字已经被他划去了一页。
时苒随着红墨的挥洒,走过了七月末,踏入了八月的起跑线。
墨点金灿与满山盛绿交织,悠扬蝉鸣和耀人夏日交响,将夏末绘成了一幅动态盛画。
渝城九中的暑期补课接近尾声。
可这对六班班里的人来讲,就等同于休假。
任课老师不是在课堂上布置暑期作业,就是知道这群热血少年心思飞向窗外,让他们自习或者放励志电影。
让即将步入高三学子哀嚎的不是堆积如山的试卷,而是住读生第二天早上才能离开。
季羡阳自习时刷着暑期试卷,放电影时就趴在桌上死机或者打宠物猫游戏。
最近的训练强度有些过大,季羡阳每次都是一挨到可以靠的东西就进入了休眠状态,有时坐公交车也是直接靠着盛向睡了一路。
盛向放学像往常一样给他拎包,让季羡阳空手去操场训练,自己坐在绿荫下,刷题等着他。
他精神状态重新回到从前,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说远胜过曾经。
季羡阳看他和他家里人的通话次数破了纪录,心里想着大抵上次的谈话,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他妈能大度不当场劈骂自己,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还是他所想的,父母和孩子形成的相处方式,不可能在短时间变化。
能熬过时间的,只能是慢慢坚持。
季羡阳想着想着,在跑过弯道时,和盛向默契对了视。
南北两方都分布着学校名人,路过的人们隔着操场网都还不忘看两眼。
盛向边写边看他训练,在写完第五张试卷时,季羡阳刚好训练完,被他拉去更衣室里冲浴。
季羡阳换上常服后,拽着盛向的衣角走在操场的小道。
盛向借着黄昏的橙光,拿过季羡阳的训练服,半蹲在地上,塞进训练包里。
季羡阳扭动着脖子,仰头喝着专属泡茶:“挺贴心啊男朋友。”
盛向抬了下眼皮,看了眼路过的人:“嘴别贫,衣服放下去。”
季羡阳咳了几声,来回望着,发现就只有两名女生从他们这条路经过,其余的人,大概都在教室里坐着等晚自习开始。
他望了望自己卷到腹部的衣角,毫不在意,反而还不屑道:“这儿比其他地方都黑,谁视力这么好能看到啊?再说也没什么人。”
“……”
季羡阳将杯盖盖上,并未听见盛向说话。
就在他准备将杯子放进书包侧边时,一阵刺耳的拉链金属声划破了绿荫林的寂静。
这音量,似乎还带着一些情绪。
季羡阳后背似乎被昏间的凉风穿透,让他提着嗓子。
他见面前这人起了身,有些皱眉:“你再说一次?”
“……”季羡阳看着他眉下的眼,像是暗中的鹰,便不自觉地准备把卷上去的衣角扯下来。
“扯衣服干嘛?”盛向将季羡阳蠢蠢欲动的手扣在背后,让他背贴在光滑的树干上。
他再次看了一眼渐走渐远的人,指尖勾起季羡阳的衣角,让他前腹线条露了个大半,低声道:“你有本事就这样出校。”
馊凉感一下爬上季羡阳的神经,让他不断挣扎,发出低吼声。
纵使声音不算大,但还是惊动了待在树梢上的飞鸟。
鸟鸣和扑哧的翅膀声让前面几名学生纷纷回头,盯着声音的发源地。
但没有任何人。
几秒之后,季羡阳隐约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刚刚……我不是还看到了季羡阳和盛向学长吗?”
“他们走了?”
“走路声没这么大吧?”
“……”
季羡阳双肘撑在地,把他在心里所有的骂词都给盛向骂了个遍。
走个屁。
我他妈滚到草里了。
作者有话说:
季羡阳家庭环境和盛向有所不同,所以思考的点也许会不一样……
作者提示:快入冬了,注意保暖!
感谢每一位阅读至此的小可爱!
写大堆实验报告中(哭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