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失温玫瑰>第32章 包括我

  是啊,我都听到了。

  时温心想。

  干脆散了吧。再留着他也没用。已经找律师接洽你离婚的事了。

  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头去看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鼻尖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此刻掺杂着一点点酒精,还是一如往常醇厚,和不近人情。

  其实万重为一直让他会有距离感和不真实感,不管他们曾经多么浓情蜜意。

  就算他不听到这些话,他也做了一个在心里思量了很久的决定。

  对万重为来说,他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合约。他性格寡淡毫无背景,不是女人也无法绵延子嗣,不能带来实质利益,只是一场父子对峙下的无奈之举,如今又成为全城谈资,成为万重为身边“再留着也没用”的敝履。再待下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万重为的一个阻碍和笑话,或者现在已经是了。

  而对自己来说,在那场绑架中,他虽然接受了那个解释——尽管理智上觉得万重为的处理方式是最合理、最有效的——但情感上却常常陷入无助和委屈,知道他深爱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在第一时间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这也让他失望透顶。

  所以他说:“我们离婚吧。”

  香缤俪影散尽,浮华交错过后,偌大的洛水居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徒留了丝丝绕绕的香糜气息。

  外界的一切与时温无关,他本来就不属于万重为的世界。他妄图在虚幻中抓住这个人,抓住一段像他以为的那样不掺杂质的感情,这可真幼稚!

  时温在书房里坐到下半夜,那场打破两人都在假装若无其事的表象的争执,还在耳边响起。

  时温说了“离婚”。万重为站在走廊上,面朝着门内的时温,逆光,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也无从得知他同不同意。但几乎是一刹那,时温感觉到对面的气场变了。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涌出来,时温知道万重为在发怒。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时温是从没有跟万重为闹过情绪的,最激烈的,也不过是在医院里回避和他面对面。撇开情爱不谈,时温的潜意识里对万重为的敬仰和敬畏是从小带下来的,甚至这里面还带着一点很难忽视的惧怕。

  万重为上前一步,一只手握上时温的手臂。

  “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手很大,手指也长,骨节突出,指腹带着一些常年运动留下来的粗糙感,用力的时候,仿佛什么都能捏碎。

  时温的脸色白了一瞬,手臂肌肉僵硬。万重为立刻意识到自己着急了,松了点力气,才又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话太模糊,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也不愿意就此事再谈下去,带了明显的回避意味。这对一向运筹帷幄的万重为来说,算是史无前例。

  “离婚”这个话题被重重拿起,又被轻飘飘放下。时温不知道万重为说的“结束”,是复仇的结束还是婚姻的结束。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

  平洲是亚热带气候,进入3月,天气很快回暖。

  时温在情感的煎熬中没有等来万重为的“很快就结束”,在阴冷的冬末也没有等来如期复课。

  万重为以他还需要休养为由,直接找到学校高层,也不知道是怎么沟通的,让他在家里继续学业也不会影响毕业。时温对此并不诧异,万重为连方家都能连根拔起,遑论一个学校特权。

  时温成日躲在书房,就算一心只读圣贤书,但从平叔小荷的闲聊中或者网上也能窥见一点端倪。

  方连苏的案子已经判了,无期。舆论倒没有第一次那么沸腾,时效性已过,除了当事的少数人,大众关注度已经很弱。原本以为借着万家可以躲过一劫的方连云也没躲过去,因为涉嫌境外洗钱被调查,并勒令出境。

  万家由此也乱了套。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时温不清楚,但万行川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气急败坏来到洛水居和儿子大吵一架,时温几乎听了全程。

  他们在书房里吵起来,声音没有刻意放低,气势也都没有收敛。一墙之隔的时温就算不想听也不成。

  万行川的声音尖锐而焦躁,平常的运筹帷幄乱了阵脚。

  “我从小就教你,万事留一线。你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方家完了,我们做切割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不是不知道,她出了事,我们损失更大。”

  “想让人给她留余地很简单,”万重为无所谓地说,“当初不做不就是了。”

  万重为的声音冷淡平静,尾音微微上翘。这个回答很混账,让万行川更加恼羞成怒,他认为儿子并不在意,且在放马后炮挑战他的权威。

  “难道为了个时温,要做到这么绝吗?”

  父子两人的对话没有纠缠太久,直到万行川扔下这句话,万重为终于不耐烦起来。他那点冷淡平静一瞬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咄咄逼人的质问,仿佛隐忍很久,不得不发。

  “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一句质问让剑拔弩张的空气陡然凝固。

  万行川突然觉得疲惫不堪,他捏捏眉心,后退几步,有些没办法地坐回到沙发上,不去看两步开外须发皆张的儿子。

  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他一直以为可以用时间抹掉的龃龉,原来剥开和平的假象,一直都在,且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长成参天之势。

  是他大意了。

  两厢沉默了很久,久到万重为以为万行川的良心又回来了。

  “好,好,”万行川低声道,“就算你恨她,也该看在两个弟弟的份上,别再做丢万家脸面的事情。”

  果然良心这东西在万行川这里就是水中月。

  万重为嗤笑一声:“别再丢脸这种事,难道不是更应该去找万云笙和万云知吗?”

  万行川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那两个好儿子,确实让他头痛不已。万云笙在海上流浪了一个月,好不容易上了岸,入境时又被查出证件作假,直接被海关带走,各种审查下来一个月又过去了。好不容易回到家,接连便经历了方连苏出事和黄蕴藉退婚,他的那个项目也一直被调查。无奈之下,万行川只好将他送到临市避风头。

  万云知就更不用说了,在国外留学俱乐部玩得太疯,接连被曝不学无术、生活糜乱,也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万重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这是很难谈下去的意思了。

  缓了缓情绪,万行川姿态放得更低了些:“重为,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有怨言,你觉得你母亲的去世……是方家插了手。可是她当年已经是重度抑郁,根本就没法正常生活,她本来——”

  “别提我妈。”万重为打断他。

  “要不是你和方连云出轨在前,方连苏又跑去伯明翰刺激我妈,她能跳楼吗?”万重为冷静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缝,里面藏了多年的由愤怒和仇恨化成的怪物撕咬着裂缝爬出来。

  他深呼吸了三次,脖子上暴涨的青色血管才慢慢消下去。

  “那天,”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但根本控制不住,“她本来是去乐团收拾东西回家的,可方连苏好巧不巧,偏偏那时候给她发了你俩的照片。真是一手好计谋,对付一个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病人。”

  然后发问:“方连苏,他不该死吗?”

  “不,他怎么能死呢?”万重为咧开嘴角笑了笑,眼底疯狂涌出恨意,脸颊上的肌肉跳了几跳,“我本来是打算让他给我妈偿命的,可他对时温做了那种事,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死了。他得活着,活着才能每天经受痛苦,才能知道原来死了这么幸福!”

  万行川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儿子,说不出话来。

  或者他的儿子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只是他一直生活在幻想的“父慈子孝”中罢了。

  “你做了什么?”万行川问。

  “其人之道罢了。”万重为答。

  挺直的腰背颓然塌陷,万行川突然之间老了十岁。自从在景雨去世后,他已经和万重为好久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他甚至很长时间内以为儿子天生就是沉默寡言的个性。

  原来,只有在发泄仇恨的时候,万重为和他才有话说。

  “你也恨我,是吗?”万行川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万重为刚刚冲了一杯滚烫的咖啡,他在发怒期间必须要做点事,以防因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决定,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只有一杯。他慢慢啜着,视线移到窗外,能看见远处那片人工湖上的寥落灯火。他心想,撕破脸皮不过如此,亏他等了这一天这么久——因为跟万行川撕破脸皮,意味着他的计划已经接近尾声,再无什么能够阻拦既定结局的到来,他不需要再伪装。

  他没有回答万行川“恨不恨”的问题,在他看来这跟问一个乞丐“饿不饿”是一样的愚蠢。

  显然万行川也懂。

  他只是用这种示弱的方式让儿子给他留一条生路。但万重为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在这一点上,完全继承了他的父亲。

  “你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万重为说。

  握过咖啡杯的掌心滚烫,贴上墙壁,墙的另一边是时温的书房,万重为知道他一直在里面。他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里面,坐在书桌后面,小部分时间看书,大部分时间放空和发呆。

  万重为闭上眼,不再看强弩之末的父亲,脑海里略过时温惨白的脸和咸涩的唇,喃喃又补了一句,“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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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重为快要掉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