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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多，游小糖在座位上夹着腿，小幅度地扭啊扭，坐立不安。
他憋尿憋了好久。
临近过年，春运，火车过道上都是人，尤其车厢相接处那里，席地而坐着一堆人，把道都堵死了，上趟厕所比翻山越岭还要难。
这会儿快半夜了，那堆大叔们困得东倒西歪的，要是去上厕所会吵到他们。
游小糖怕给人添麻烦，怕挨骂，一直苦忍着，还撒谎骗程诺说他之前去上过厕所了。
但他现在实在憋不住了。
旁边的程诺坐着睡着了，游小糖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小碎步慢慢挪向厕所的方向。
步子不敢迈大了，怕一不小心尿裤子。
挪到车厢接合处那里，果然招来了地上大叔们的骂骂咧咧：“一个个的不睡觉，老走来走去的干什么！”
游小糖弯着腰夹着腿小声赔笑道着歉，顶着众大叔的埋怨，踮着两只脚踩着人家勉强腾出的一点点缝隙，跟躲地雷踩高跷似的，生怕踩着人，小心翼翼千难万难才挤过去到达了厕所，重重呼出一口气。
回头看一眼大叔们，哎，他们也怪不容易的，都是外地务工的吧，临过年才能回趟家，没买着票，只能这么坐地上凑合着熬一晚，多遭罪，看着让人怪心酸的。
可惜没座的人太多，他想让座也让不过来，遇上讲究的还好说，坐一会儿歇一歇就把座位还给他，那不讲究的，看他软弱可欺，坐下就赖着不走了，要不是诺哥回来把人撵走，他座位都要不回来。
这一趟坐火车，游小糖也算是见识到一点人间百态，有些收获：做好事也要分对象是谁的，不能瞎好心。
下回再给别人让座，他要挑面善的让。
从厕所出来后，游小糖终于舒服了。
可是要穿越盘踞在地上黑压压的人海回到座位上，又是一大难。
难也得硬着头皮回去啊。
地上的大叔们果然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叔叔，”游小糖忽然想起一件事，声音软软地陪着小心说，“下回提前电话订票的话，应该就能买到票了。”
“还用你说？”一个中年男人没好气地嚷嚷，“俺们也想提前订票，那王八羔子老板良心让狗吃了，就特么不放人！说放假放假就是不放一拖再拖的，都不知道哪天能回，咋提前订票啊？订了票又扣着不让回，那票钱不就瞎了？给人打工真特么憋气，当老板的就特么没一个好玩意儿！”
他嗓门大，说话像炮仗一样火气冲天，嘴上不住骂骂咧咧，不过身体倒是往旁边挪了挪，多挪出一道缝隙。还扒拉了一下前头一人，让他给挪挪地儿，“人小孩儿要过去呢你让让，这么大一摊儿把路都堵死了！”
游小糖朝他感激地一笑，忙踮着脚小企鹅似的踩着缝隙挤过去了。
身后地上的人群就无良老板这一话题骂开了，不过回到车厢中间位置的游小糖就听不见了。
过道旁边一个斯文眼镜男生也刚刚从厕所挤回来，他去的另一头的厕所，游小糖听见他跟同伴说：“下回可不能快过年再回家了，这人太多，上趟厕所太费劲了，半天都挤不过去！就该学校一放假就回。”
“你什么时候回，火车上人都这么多。”他同伴说，“我室友放假当天就回了，火车上照样人山人海的，给他挤得啊，他说回家一趟能给他挤苗条三两。还跟我说他为了不去上厕所，憋尿憋得膀胱都要出毛病了。”
游小糖忍不住扑哧一笑，觉得有点不好，忙抿紧嘴把笑往回憋。
不过周围一圈儿乐的，干脆就这一话题聊开了。
“哎，没办法啊，只要你是寒假回，火车上天天这么挤，永远有一大堆买不着坐票的人，那买不着票也得回家过年呐，没招的。”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说。
“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提前订票啊？”斯文眼镜男生问。
“哪能不知道啊，谁还不知道提前订票啊。”中年男人一脸“你这孩子不知道世道艰难啊”的表情，“抢不着啊，买不到啊。你们大学生是不是放假学校给集体订票？”
斯文眼镜男生点头。
“当学生就是好啊，买票都有人给订，啥都给你们安排好了。等你进了社会上班你就知道了，哪有人给你订票哇？那大半夜就扛着行李卷跑火车站排长队，等着第二天早上开门买票的人，不要太多啊。受不起那个罪，也没那个时间去的，可不就得买站票么？站票也买不到回不去家的，也多了去了！”
“好多人买不着票回家，干脆骑摩托车结伴儿组团回。十几辆摩托车一开，那车队老壮观了。”有人接话。
“可不是嘛，就是老容易出事儿，好像每年都能听说那些回家的摩托车队出事儿的新闻。”
“开太快了吧，一快就容易出车祸。”
“加上疲劳驾驶，一开开一宿，谁也受不了啊。”
“他们慢点儿开就好了。”斯文眼镜男生说，“开一会儿歇一会儿啊。”
“着急回家啊，都会叮嘱自己慢点开慢点开，谁想出车祸呢？大过年的，家里还一堆老小等着自己回去团圆过节呢。那开着开着归心似箭的，速度可不就刹不住了，路上还遭罪。”
“哎，都不容易啊。”
游小糖顿时觉得有座位坐的自己真是无比幸福。
比起那些回家艰难、要克服重重困难的人，他的上厕所难、被抢座之类的小烦恼真的特别微不足道。
不过这种幸福感，终究抵不过漫长车程的煎熬，之前大伙那通聊天就像一记强心针，打完之后能顶好一会儿，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药效就越来越弱了。
坐长途火车，还是硬座，是很煎熬人的，尤其到后半夜的时候，人开始犯困，想睡又睡不着，火车轰隆隆碾过铁轨不间断的轰隆声，车窗外猎猎作响变本加厉的寒风呼啸声，这些持续的噪音令本就腰酸背痛的人难以入睡，心烦意乱。
游小糖更睡不着，他入睡困难，睡眠浅，一丁点噪音都会折磨他脆弱的神经。
即便他困得要死，但就是一直干瞪眼睡不着。
更糟心的是，游小糖发现火车上的时间都变慢了。平时半小时眨眼就过去了，可是到了火车上，半小时变得好长好长，明明感觉上过去好大一会儿了，看一眼表，什么嘛，才只过去五分钟！
简直度秒如年。
苦捱时间的游小糖只好东看西看转移注意力。
到了后半夜这个时候，火车上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聊天打牌的人少了，周围的人都在东倒西歪闷头睡觉。
过道上站着的人也不知不觉中变少了，游小糖悄悄起身抬头一看，车厢接合处那里坐着的人堆依然多。
不过身边站着的人少了，他终于可以安心闭上眼待一会儿了，不用再有负罪感。
周围比他岁数大的人都站着，他个小年轻却舒舒服服坐着，让游小糖心里怪不安的。
“头靠过来，枕哥肩膀上睡。”一只熟悉温暖的大手扶过他的头，游小糖乖顺地将脑袋靠在了程诺肩膀上。
幸好身边有诺哥。
火车上时间再难熬，也熬得过去。
凌晨四点半的时候，听着风声铁轨声车厢吱嘎吱嘎声，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游小糖被程诺轻声叫醒了。
“快到站了。”程诺说。
游小糖揉着惺忪的睡眼，脑子昏昏沉沉的，明明没睡实，听到诺哥叫他他就睁开眼了，可是好困啊，这种被迫醒来的感觉好难受。
他使劲儿揉了两下眼睛，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后，一抬眼对上的却是程诺精神抖擞的眼睛。
诺哥眼里有血丝，离的近看的清清楚楚，明显睡眠不足熬的，可是他精神上很抖擞，显然醒了好一会儿了。
看到程诺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湿纸巾擦脸，游小糖也马上去抽。
他也要把自己的小脏脸擦得干干净净的。
火车上熬一宿，熬夜加皮肤出油的，再加上车上环境的摧残，不用看都知道他一张白白净净的小俊脸现在肯定变小脏脸了。
还会有眼屎，可不能让诺哥看见。
游小糖把湿纸巾摊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认认真真地擦脸，不放过脸上每一处细微的小角落，这认真仔细的小模样儿，好像一只拿小爪子奋力洗脸的猫，还是放慢了动作奋力洗脸的猫，都把程诺逗笑了。
游小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除了慢吞吞之外，看着挺顺畅正常，但其实他一直在迷迷瞪瞪的犯瞌睡。
游小糖很难醒，跟他入睡困难一样，他还有“清醒困难”，每天早上起床都得在床上坐半小时醒神儿，人看着是直挺挺坐起来了，有时候还会搭话，但脑子并没完全醒过来。
游小糖下车的时候还是迷迷瞪瞪的。
让站台上寒风一吹他才陡然清醒，惊讶地发现诺哥怎么也跟着他下来了？！
吓得游小糖瞬间一激灵，彻底醒了。
“诺哥！你下错站了！你还有四站才下车呢！”
“没下错，”程诺给他拉了下羽绒服帽子，“就是这儿下。”
顶着游小糖疑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哥忘带家里钥匙了，回去早了家里没人，还得在外面挨冷受冻，正好送送你，我也顺便逛一圈儿，再回去时间刚刚好。”
是这样吗？
游小糖差点儿就信了。
“你骗人！你是怕我倒不明白火车吧，找不着火车东站着急上火。”
“我可以的！”游小糖站在站台上，把程诺使劲儿往回推，“你快回去，快上车！”
火车就经停三分钟，游小糖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