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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杜锋这一手确实很绝,如果真的如愿了,那他坐收东岳的生源和资源,当然,他很清楚岳天河的性格,应该不会答应,但那也没关系,至少恶心了岳天河一把。
而岳天河也就当时被恶心了下,之后没那么多精力想这事儿。
确认了这个地方不行后,就换别的。
后面半个月,岳天河又看了好些个地方,但都不太合适,有的位置不行,有的条件太差,而他在这方面不能将就。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再能维持平静也不免开始烦躁了。
祸不单行。后面拆迁办的人又来了几次,跟他讨论补偿和之后交接的各种问题,有一次是上课时间来的,不少家长都看到了。加上他说找新地址也没一直没个消息,所以最近几乎每天都有退费的人。
好不容易能凑满三个训练场的学员,这下又少了。
岳天河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力,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在阻碍他继续将东岳开下去。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喜欢看东岳以前的相册,仿佛这样才能让心里平静些。
……
如果实在不行……
如果实在找不到……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第一周,岳天河可算又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地方,就是有个问题……
乔鹤生临时多了场巡演,所以这次是他自己去看的。
这一次的场地还是在东岳的东北方向,不过算是另一个区了,因为交通原因过去花的时间更长。
这个地方比之前陈中介带他看他安静不少,或者说冷清。这一片的建筑看着也有点旧,不过场地够大。
带他看场地的是个中年妇女,应该是卖家的远方亲戚,对场地里很多具体的情况不清楚,都得他自己看。
大概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那么接下来就是价格了。
“这个地方,是只售卖?完全不考虑出租吗?”
“嗯,”对方肯定道:“是的,主人家现在在国外定居,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但就是怕麻烦,所以直接定了个价,有人买就买,不然放着落灰都行。”
“那价格方面……”岳天河不自觉皱眉:“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
对方点头:“嗯,之前来看的人也说这里标价太高,但要价就这么高,卖家的意思是除了政府强制拆迁,价格不商量了。”
“……”
岳天河又扫了一圈,最后朝人道:“谢谢,我回去考虑下。”
“好的……”
这确实是个难题,对方只售卖,还要求一次性结清。他大概估算了下,目前的存款,加上最终能拿到手的补偿款,勉勉强强够,但也真的只是勉强够。之后还有装修,购置器材等各种各样的开支,能把他掏干净。
而这个地方,在他看来……真的不值这么多。
晚上乔鹤生打电话来问情况,他如实讲了后,对面沉默了会儿,再开口前犹豫了下——
“……是资金不够吗?”
一句话含在嘴里,囫囵转了圈但最后还是没吐出去,差不多就也是这个意思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嗯……而且总觉得不值这个价。”
乔鹤生顿了下,换了另一个问题:“十一月了,动迁快了吧?”
“嗯,就月底,”岳天河想了想:“不到二十天。”
“这笔钱我给你出吧,”乔鹤生果断开口:“虽然近几年我不怎么接商演了,但平时演出的酬金和工资也攒了很多。”
“……”岳天河猜到他会这么说:“不是我跟你客气……但我觉得不用。”
他知道乔鹤生的收入水平,这笔对他来说很勉强的钱在乔鹤生那儿根本不算什么,但他考虑后真觉得没必要了。
心里犹豫的念头也终于在持续这么久的疲惫和消耗中慢慢被正视。
“不是,都这种时候了,怎么不用?”乔鹤生有点急了:“你看了这么多地方,合适的本来就少,最合适那个是圈套,现在这个就只是钱的问题,为什么不要?以我们关系你也不用担心欠不欠的……”
“……”岳天河沉默了。
是的,他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哪怕是恋人。庆幸的是乔鹤生大概也感觉到这一点,一直照顾体谅着,从没怀疑过这是否因为他不敢投入全部的感情所以才明算账让心里好受些。
就算知道岳天河是这么个性格,乔鹤还是不免觉得头疼:“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就这么等着,找不到合适的,最后就关门了吧。”
“……”岳天河沉默得更久:“嗯……”
“……”
这次轮到乔鹤生沉默了。
各种情绪涌翻涌着,他从没对岳天河发过火,但这次是真忍不住了。
“我不明白,”乔鹤生的声音里带了少见的怒气:“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经营的地方,说关就关?而现在我明明就能帮到你,你却不要,这是什么道理?”
“……”
岳天河不答,这份沉默让乔鹤生更生气:“你放弃了原本的选择,接了东岳,哪怕你之前不喜欢这份职业,我也不相信你对这里没有感情,你之前跟我说要在一个选择里尽力,这就是尽力吗?明明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如果你担心的是钱的问题,真没必要,”乔鹤生叹了口气:“我从不轻易给别人承诺,也从不会轻易跟谁谈感情,所以跟你在一起,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其实这么久以来我都明白,这一点上我们不一样,你习惯凡事留一线,不会太依赖我,性格原因也好,你觉得比我大也好……而其实我是个在感情里更希望双方毫无芥蒂依赖信任的人,但我尊重你,跟着你的喜好走……”
“我……”岳天河心里被扎得有点疼,面对这种压着情绪的真心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职业和距离的原因,我们哪怕在同一个市里,这恋爱谈得也像异地,但我从没动摇过对你的感情,这个年纪说天长地久显得幼稚,你也不爱听,但当时听说东岳要拆迁,我比自己以后因为受伤不能留在舞台上还着急……而你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不想给我添麻烦,让我担心,所以我一直忍着,没缠着你问……”
“对不起……”
“我又不是你要的道歉,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你的经历影响你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我都明白,”乔鹤生听起来无奈又生气:“不夸张地说,我真的恨不得把我有的一切好东西都给你,我那么……那么在乎你。”
因为太在乎,生怕哪里做得不妥,所以有时候想做点什么都三思又三思,裹足不前。
岳天河无声叹了口气,乔鹤生说的都有道理。看起来反倒像是他撑着可笑的自尊和别扭破罐子破摔。
“我明白……鹤生,但我真的有点累了。”他现在脑子有点不清醒,话出口了反应才慢半拍跟上来。
一句话,让乔鹤生更心疼,他当然知道岳天河累,火气也没了支撑:“我知道你累,累了就歇着,这件事交给我好吗?我帮你处理。”
“……”
岳天河沉默了,电话两头都只剩下呼吸声。
半晌,岳天河开口了:“这件事……”
乔鹤生一凛,等他继续说。
“……就这样了吧。”
“你——”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乔鹤生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刚才说的那些难道他都没听进去?太多的话和复杂的情绪堵得喉咙口发紧,他用力吞咽了下,语气生硬:“……那就听你的吧。”
认识这么久,乔鹤生从没对他发过火,也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今天倒是都破了例。
岳天河大概能体会他的感受,而他的心情更复杂,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扛着对面明显带有情绪的语气,岳天河看着手里的一本日记,叹了口气:“……嗯。”
“……”乔鹤生的呼吸沉了点,片刻后道:“忙了这么久,那你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
“……”
手机屏幕暗下去,岳天河呼了口气。
他面前放了好几个日记本,看起来都有些年份了。
这是岳天河以前写的,大学毕业前都有这习惯。看着里面长长短短的文字,写满了年少时的愿望和追求,再对比如今的情况,如何不让人唏嘘。
这个决定不是空穴来风,它一直作为最后的备选,只不过走到现在,就算还有一条路,他也不想走了。
从见过杜锋开始,到今天,岳天河被迫想通了一些事情,可能看起来太突然,但其实都有缘由。
说他破罐子破摔也好,心血来潮也好,他是个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想不到啊……真砸在我手里了……”
岳天河长叹一口气,至于乔鹤生那边,等他消消气,再好好解释一下吧,不止这件事,还有他今天提到的,有关感情和依赖。
时间挺晚了,他忽然想去看看二楼场馆里挂着的那把剑。
将手里的烟头按灭在已经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岳天河起身下楼。
红日歌舞团的排练室,气氛挺高,因为昨晚通知了首演时间,就在元旦。
筹备了这么久,作品终于能登上舞台,对这帮已经脱离歌舞团新人身份的舞者来说,是件格外让人兴奋的事。休息的时候大伙儿都在讨论,但最应该高兴的人却抱着手机坐在角落里,看起来情绪不高。
几个舞蹈演员刚巧在旁边,相互对视一眼后主动跟他搭话。
“乔老师,是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吗?”先开口的还是易逢晖。
“啊?”乔鹤生回神看了看他们:“嗯……差不多都好了,也没什么问题,大家别落下排练,等着表演就行了。”
“没问题咋看着还心事重重的,跟对象吵架了?”这位女舞者是去年刚从高校毕业出来的,叫孙蓓,年轻又有朝气。
乔鹤生顿了下,几个人一看,这情况是真猜中了?
孙蓓是个有眼力的,顺势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还真是啊?不能吧……要是有乔老师这样的男朋友,那得是多大的福气,换我可舍不得吵架。”
乔鹤生勾了下嘴角,斟酌片刻后开口:“也没什么……你们都谈过恋爱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当对方遇到困难了,肯定是想尽办法希望能帮到他吧……但已经到了个挺紧急的状态,他却宁可接受最坏的结果也不愿意让我帮忙……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这……”易逢晖想了想:“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对你们影响大吗?”
乔鹤生点头:“对他来说影响很大。”
“啊……那他是个很强势骄傲的人吗?”孙蓓跟着问了句。
“也不算强势吧……”乔鹤生微微皱眉,岳天河这个人倒是不强势,但的确骄傲又自尊。
“那他是不是觉得这件事自己能处理,也不想麻烦你了?”
“嗯……他自己的解决办法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和安排,明明他自己也舍不得,”乔鹤生有点无奈:“何况恋人之间不需要计较这么多吧……”
“确实,我之前谈的一个女朋友,恨不得什么都让我做了。”易逢晖道。
但孙蓓思考了会儿后道:“是这么个道理,但万一他有自己的想法呢。”
“他的想法我也说了,唉……”
孙蓓却摇了摇头:“不止是这个,可能有些话不太好说吧。”
“……”乔鹤生将手机放到腿侧:“他倒的确是个不喜欢解释太多的人。”
“所以啊……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做,就算这个决定我们都不理解,但他有自己的理由,”孙蓓斟酌了下:“那么最好还是听听他真实的想法,然后给予支持。”
“话是这么说……但就是为他不值。”
“这有什么,”孙蓓笑了笑,明明很年轻,说的话却挺有深度:“就算是恋人,也不可能事事都能彼此理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啊。”
乔鹤生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都说来听听呗。”
乔鹤生看着他们脸上隐隐闪烁的八卦,无奈一笑:“说什么说,该排练了,走吧——”
“诶?再歇会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