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榕和妈妈商量了一下, 坦白了自己正在参与的交换项目。

  他不想在国外重新考学,否则真要在大洋彼岸一个人度过四五年,这比直接宣判他的死刑还难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都要争取尽早回来, 尽早让父母接受,尽早和原清濯见面,虽说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很渺茫,他面临的很可能是爸妈一辈子的不理解, 以及与原清濯永远分隔两岸。

  好在爸妈心软了, 同意他暂时先去参加学校安排的留学项目,短期内原榕能想通是最好的,在外体验体验国外的学习方式,为以后的留学生涯做准备, 满打满算,交换加上国外本科一共五年, 原榕二十四岁就能拿到毕业证。

  原妈妈也申请办了签证,但她的流程审批很慢, 预计原榕入学后并不能及时发到手中。

  有了要努力的目标, 原榕总算提起些精神来,除去学校的课程外, 他还主动报了德语班,着手学习各种需要的语言与生活技能。

  说起来也算挺有意思, 当时上大学前朋友们一起在酒吧聚会, 乍一听到华一鹤要独自去小县城复读的消息时, 原榕还很敬佩, 他想如果是自己, 那肯定没勇气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 原清濯对他的照顾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离开了他,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他现在竟然要一个人去国外生活了,这比华一鹤更勇气可嘉,原榕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他知道自己一直很怕麻烦、很怕事儿的。

  想了又想,可能是向原清濯学来的。

  明明年前两个人拿到录取通知时还兴奋地想要一起庆祝。

  结果庆祝也没庆祝成,这个年也没过好。

  飞去瑞士的那天,原妈妈开车亲自送原榕离开,在国际航站楼门口的停车场,他们与原爸爸的车不期而遇,车里的副驾驶位置坐着原清濯,他知道弟弟要去国外留学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亲眼看着原榕登机。

  春天已经过半,石城的天气干燥而温暖,路边野花的香气弥漫在机场的空气中,国际航站楼人流涌动,不同肤色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隔着不远的距离,原榕一眼看到原清濯,他默默跟在原爸爸身后,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款连帽衫,脖颈上挂着那条项链,轮廓较从前更深邃了一些,眼角眉梢尽是冷意。

  那道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时,原榕心脏猛地揪紧,他们对视不到一秒,原清濯便悄无声息地错开了目光。

  为什么不看自己了……难道他生自己的气了?因为没有提前告诉他自己要出国的打算?

  可是两个人不能一起出国参加交换的,爸妈不允许,这不能怪他。

  都快要走了,他还和自己拗什么劲儿呢,说不定很久都见不到了,算他求求原清濯,多看看自己吧。

  可是对方好像没有听到自己心里的恳求,仍旧不肯给他半个眼神。

  原榕垂下头,从妈妈手里接过身份证,自己一个人排队去领登机牌。

  等他再次拿着登机牌回到爸妈面前时,原清濯忽然开口了:“不想看了,去躺厕所。”爸妈都清楚他是找个借口离开,便点头同意他走了。

  原榕攥紧手里的证件,好半晌没说话。

  一路上,爸妈叮嘱他去了国外要注意的地方,他都认真听了,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在想:当年原清濯去美国的时候,爸妈送他登机前是不是也说了这些?好想回到那天看一看,可是他当时好不懂事,因为怄气没有来机场送原清濯,现在想想好后悔。

  出发时间迫在眉睫,他开始珍惜留在石城的每分每秒。

  离登记的时间点还早着,原榕不愿意过安检,抱住妈妈在她怀里撒娇:“我不想那么早上去,放心,等广播喊开始登机的时候我再去,妈,就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吧。”

  原妈妈拍了拍他的后脑,边咳边说:“妈妈也舍不得你,我们再坐下来说会儿话。”

  “嗯!”原榕点头,关心道,“妈,我走了以后你好好养病,不要担心我了,我在那边有认识的同学互相照顾,不会有事儿的。”

  “咱们家我和你爸最担心的就是你,当时清——”原妈妈说到这个名字时顿了一下,身边的丈夫抚着她的肩,她继续笑道,“你总是最调皮的那一个,我们担心也是正常的。”

  原榕哼了一声。

  他的视线在偌大的候机厅里看了几圈儿,最后落在一家排队排出十好几米开外的冰淇淋专卖店里,心血来潮地说:“我想吃那个……”

  “不行,现在天还没热呢,听话,你吃了闹肚子怎么办?”

  “可是今天气温挺高的,我就是想吃,”原榕失落地说,“万一瑞士那边没有怎么办,妈,我就吃几口行不行?”

  他在妈妈肩膀处蹭了蹭,这时爸爸开口了:“想吃就去买吧,别耽误了登记。”

  “还早着呢,不耽误!”

  得到爸爸的肯定,原榕笑了一下,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朝着那家冰淇淋店门口走。

  与父母别开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容敛起,不由皱起眉,浑身立刻紧绷起来。

  原榕强迫自己变得冷静,不断对自己说:慢慢走,自然一些,放松一些,千万别被爸妈看出端倪。

  他进入那家冰淇淋店,义无反顾地挤入人群,从另一侧逃走。

  拐入父母视线盲区的街角,他控制不住地开始狂奔,一边过人一边说着抱歉,不顾一切地向附近唯一的洗手间跑去。

  原榕不敢回头,他在心里不断祈祷。

  拜托,求求爸妈不要发现,不要追上来。

  不知道撞到第几个人,原榕终于拐进标有男性标识的洗手间,原清濯果然就在最后一处隔间门口等着他,目光平和,对着他微微一笑。

  原榕飞进他的怀里,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拖住他的臀,将人抱起来,还没走进隔间内就吻住了他,两个人拥得很紧,原清濯伸出长腿踹开用力隔间的门板,那扇门嘭地发出一声巨响,隔壁传来一个人的骂声。

  他们俩一起笑出来,原榕伏在哥哥身上依恋地蹭着他的颈窝,原清濯把人抱进去,单手落上锁,他们一发不可收拾地接吻,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样热情,原榕鼻子一酸,颤声说:“不可以咬,会留下痕迹的。”

  “那就不咬,榕榕不哭,啊,”原清濯哄着他,温暖的指腹抹去他的眼泪,极力克制着自己,随后温柔地覆上去浅浅啄吻,良久,才喘着气说,“虽然爸妈肯定跟你说了,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

  他开始说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关心,那些文字单摘出来看很敷衍,可原清濯的语气饱含爱恋与不舍,细致到几乎要把原榕学习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囊括进去了。

  本来原榕的心情挺放松的,被他说的越来越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最后干脆捂住原清濯的嘴:“说点儿我爱听行不行?”

  “你爱听什么?”

  原清濯微笑:“我想你,我舍不得你走。”

  这确实是原榕爱听的。

  他们在隔间里接吻、交融,做着一切恋人之间会做的事,原清濯的呼吸落在原榕耳边,带着他的心跳同频率起伏,他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卡塞在原榕手里。

  “榕榕,拿着它,去了那边给自己买辆代步车,你得学会自己开车了,我不能每天接你上下学,要是宿舍不满意,你就在学校旁边租一套房子。”

  不用想,里面的存款对原榕来说一定是个天文数字,他把卡推回去:“我没有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

  “乖,宝贝你拿着,不然我不放心,”原清濯眼眶一热,声线颤抖,“我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挣钱给你花么,你过得好我才值得,你过得不好,我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原榕抹了抹眼睛:“你干嘛说这些啊,非要惹我掉眼泪是不是?”

  “那不说了,我们再做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

  原清濯身体力行地证明着这些日子他有多想他,有多爱他,有多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不分开。机场的广播开始播放飞往苏黎世机场的登机信息,他们充耳不闻,依旧迷恋地亲吻与勾缠,直到广播说了第三遍,原榕才慢慢从原清濯怀里挣脱出来。

  “哥,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天晚上你说的话吗?”

  原榕怕来不及了,紧紧地盯着原清濯的眼睛,脱口而出的呢喃声像起誓:“我也想告诉你,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论有失败、困惑还是危险,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背叛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一样。”

  原清濯吻住他的唇,眼泪顺着眼睫落在他眼睑上:“嗯,哥哥也一样。”

  广播已经在叫原榕的名字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原清濯帮他整理好衣服,将他送出洗手间门口。

  他们一起走出去,不远处,原爸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兄弟俩微微愣住,原清濯先回过神来,他说:“我还是不去送了,榕榕,你自己一个人去好不好?”

  原榕迟疑地点点头。

  好在原爸爸并没有说什么,默默领着原榕回到安检处,有他在旁边,原妈妈也没有起什么怀疑。原榕生怕他们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毕竟身体里还留有原清濯的……算了,他没有再多停留,笑着对爸妈招手,没事儿人一样地去过安检。

  原清濯踏出机场的那一刻,航班起飞了,机翼快速划破空气产生的啸鸣在他头顶上方的天空中响起,他眯起眸子抬头看去,忽然真正体会到失去原榕的感觉。

  他就像原清濯那些年梦中的风筝,一寸一寸地,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于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连根拔起了,顺着春天的微风跟着他,一路飘洋过海。

  原清濯爱他,那种爱就像这个季节最澄澈无霾的天空,碧蓝如洗的是那颗热忱而执著的心脏,白云般柔软的是他忠诚而不渝的灵魂,天空等待着属于他的风筝撞入怀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后天、未来的某一天。

  风筝的线索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