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在这儿!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沉重下来,宋凌想说几句话安慰大家,却发现此刻已然失声,再开口,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前二十年过的顺风顺水,几乎没有过一次挫折,唯一的一次,居然如此狼狈不堪。
养虎为患,农夫与蛇。
他总以为自己能够把控所有,没想到最后做了被揉捏的那一个。
宋凌看着洁白的被子,许久不语,麻药的效力在一点点消除,腿上的痛感也逐渐攀升。
“要休息一下吗?”察觉到宋凌的异样,栗可问了一句。
宋凌点了点头,躺下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宋翡带着几人出去,整个病房只剩下宋凌和肖择颜。
宋凌看了肖择颜一眼,似乎在询问这个人为什么还不离开。
他对肖择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北城大学若即若离的指点中,这个人的语气很冷,站的很远,对他的提点却很及时。
“你的标记还在。”肖择颜坐在凳子上,见宋凌神色颇为黯然,继续道,“有这个标记在,你始终会被洛闻川所压制,你的易感期已经被他打乱了,完全恢复需要一段时间。宋凌,你想洗去这个标记吗?”
“不……”洗去标记会对人造成很大的伤害,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了。
肖择颜垂眸看着床上的人,一双眼眸忽明忽灭:“不洗也可以,这种影响毕竟是双向的。”
只要这个标记存在一天,洛闻川也不会好受到哪里。
Alpha和Enigma天生有调节信息素释放的能力,毫无疑问洛闻川比宋凌更先掌握了这项技能,这是他的优势,很快也不会再成为优势。宋凌很聪明,不久的将来,也可以完全把控自己的信息素。
“青禾……”宋凌还是问了一句,他到底是没能留住青禾。
肖择颜听宋凌问起青禾,神色反倒没有刚才凝重:“身为青禾的少爷,你确实应该过问这件事,但是身为帝国的学生,我建议你从这件事中抽身,去完成以后的任务。”
“我,还能回去吗?”
宋凌的眼睛染了一层雾霭,他不是医学生,但也知道前交叉韧带重度断裂的人,想要正常走路都要废很大的功夫。即便是恢复了,也不过是能正常行走,又怎么可能继续参加体能训练呢。
“我说回的去,就回的去。”
肖择颜眼中带了些隐微的光。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都不会这么肯定,但是宋凌不一样,这个人的意志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坚强。
宋凌很聪明,行动力很好,但有时候太过于自信,单纯。
这世道天之骄子有的是,因为一些事从云端坠落泥潭,一蹶不振的也大有人在。只要宋凌能挺过去,往后会大有造诣。
“好。”
宋凌笑了笑,心下却并没抱有什么希望。
他平时做的体能训练对一般人来说都有难度,用起劲儿来一天来来回回得几十公里。膝盖坏了,又怎么能再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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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的韧带重建术是在北城大学附属医院做的,操刀的是大学的一位在职教授。
从早上八点进入手术室,到十一点才被推出来。
宋凌在手术室被麻醉师叫醒后,清醒了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感觉到身侧有人似乎想要和自己说话,但始终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陷在沉睡中无法醒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宋凌才勉强睁开眼睛。
“凌哥,你醒了。”耳边是小周的声音。
宋凌看了小周一眼,怔懵的眼睛带了些水汽:“小周。”
“我在,凌哥你要吃点东西吗?”
这人做手术前就没吃没喝好几个钟头,眼看着快一整天都没进过水米了。
宋凌点了点头,一双眼望着窗户的方向,空洞的很。
周亦楠把准备好的粥热了热,帮着宋凌坐起来,才把粥递给他。
宋凌看了一眼碗里的粥,又抬头去看周亦楠,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什么来。
“凌哥,你是不是想问洛……”
“嗯。”宋凌点了点头,他确实想问这个,即便是现在他还是想问一问,洛闻川怎么样了。
周亦楠叹了口气,道:“没有他的消息,跟消失了一样。我听魏瑜说,他跟肖上将赶到你所在的地方时,就只看到几个Alpha。那几个Alpha被带走了,口风挺严的,也问不出什么话,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魏瑜也去了。”
“嗯,他这人看着跟谁都过不去,其实挺仗义的,听说你有事儿自己就跟着过去了。”周亦楠一开始挺怕魏瑜的,但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发现,这个人也就是看起来凶点儿,其实不是个坏人。
“青禾那边……”
“青禾就那样了吧,那天你没过去,你手里的股份还是在的,就是……看这两天青禾的动静,好像在想办法换人了。凌哥,肖上将说,这些事以后会跟你慢慢说的,你先养病吧,快点儿好起来,咱们出去旅游,散散心什么的。”
周亦楠看的出来宋凌是真的喜欢洛闻川,他跟宋凌相处这么些年,就没见宋凌对谁这么上心过。
它就是一条狗,养三年也得有感情。洛闻川这条狗,冷心冷情也就算了,到头来还把养他的人咬遍体鳞伤。
这利益往来,真就比不上一片真心么,周亦楠不明白。他生长的地方,远不能让他明白如此复杂的人心。
宋凌这么好个人,洛闻川怎么能这么骗他,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周亦楠的眼眶微微泛红,等宋凌把饭吃了又睡下,才猛然反应过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病房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周亦楠过去开门,发现孙一宁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宁哥。”
孙一宁把手放在他唇边,示意周亦楠小声一点。
两个人走到病房内,孙一宁看着病床上即使睡觉也还是愁眉紧锁的人,心下忽然一阵惋惜。
他早知道洛闻川有些问题,早应该提醒这个人的,要不然也不会弄成这样。
周亦楠见孙一宁有话要说,把人带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宋凌的腿。”
“医生说早点做康复训练的话,有恢复的可能,能跑能跳,就是不能再参加太严格的体能训练了。”
周亦楠的眉皱在一起,后半句话他没给宋凌说。当初宋凌为了考北城,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进行体能训练,要是知道这个,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在经历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后,还能不能挺下来。
这些事本来都不应该由宋凌来承担的,如果不是洛闻川,宋凌这会儿还在执行任务的路途中跑着跳着,怎么都行,总之不应该在病房里躺着。
“是我的错,我早发现了洛闻川的手段,却没有告诉宋凌。”孙一宁靠在墙上,胸腔中像憋了一口恶气不得吐出,整个人看起来烦郁到了极点。
周亦楠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也不怪你,谁能想到他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凌哥呢,凌哥对他这么好,他也……”
平心而论,洛闻川为宋凌做的也不少,但无论他之前做过多少体贴事,都不能掩盖他伤害宋凌的事实。
“你们干嘛呢!”
两人正站着,不远处穿来很洪亮的一声。
周亦楠抬头,就看见魏瑜提着两份饭气冲冲地走过来。
“你干嘛呢,离有夫之夫远点,避嫌不知道吗?”魏瑜横在两人面前,一双眼死死盯着孙一宁差点就揽住周亦楠肩膀的手上。
“魏瑜,宁哥是来探望病人的。”周亦楠提醒他。
魏瑜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放屁!看病人不进去看,站外头干什么。周亦楠你是不是吃进去的东西光长脸上了,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吗?”
“魏瑜,别说了,宁哥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说什么呀,我再不说孩子都得跟着姓孙。”
魏瑜把周亦楠往病房里推,周亦楠无奈地看了孙一宁一眼,孙一宁浅浅笑了笑,示意他先进去。
进病房后,魏瑜还没住嘴,一边往外拿饭,一边叨叨:“孙一宁就是个道貌岸然,隔岸观火的东西,你跟他,你跟他以后怎么被丢下的都不知道。宋凌出事儿都几天了,他来看过一眼吗,这会儿手术都做完了,过来放什么马后炮,伪君子,他妈的。”
周亦楠觉得魏瑜最近跟吃错药一样,得着机会就能骂孙一宁一顿。他听得有些厌烦,干脆拿起袋子里的鸡腿塞进了魏瑜嘴里。
魏瑜嘴里骤然有了东西,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把鸡腿拿到手上,一脸邪笑的盯着周亦楠:“还是我老婆疼我,怕我饿着。”
“我不是你老婆。”周亦楠再次提醒了一句。
魏瑜边吃边点头:“我知道,你害羞。”
周亦楠没再继续说话,魏瑜这人嘴里也没几句真话,今天这句老婆,也不知道已经叫过多少人了。
俩人闹了这么一会儿,宋凌还是沉沉睡着。
手术做完后的十多天里,宋凌跟被下了药似的,每天除了吃饭的点儿,剩下时间就是蒙头大睡。
宋翡见宋凌这个精神状态,急得让主治医生请了好几个精神科和脑病科的会诊,诊断结果都是没事。
宋凌也很痛苦,这几天来看望他的同学老师不少,每次来他都睡着,好不容易醒一会儿,说了没一句话,就又闭了眼睛。这种想挣扎着醒来说两句话的感觉,实在是太辛苦了。
就这么以睡美人的状态在医院呆了快一个月,宋凌才彻底缓了过来。
栗可见宋凌睁开眼睛,当即叫了一声:“哎呀,公主,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试试能不能把你亲醒了。”
“有这么夸张?”
“有,昨天小周喂你喝水,你张着嘴就睡着了,还有前天,你知不知道你睡马桶上了,还是我把你……”
“别说了,宝贝。”
宋凌直接伸手捂住了栗可的嘴,眼看这个点儿又快要查房了,他不想让满屋子实习生听到自己睡在马桶上,让别人给提裤子这种事。
这医院是北城的附属医院,他在北城又是焦点,一个实习生知道了,全学校的人都得知道。
“那不说了,不过话回来,我家宝贝儿是人中龙凤,尺寸也是个中楚翘。改天跟我试试吧,别把自己憋坏了,大不了我主动一点儿,不用你费力。”
栗可说话向来夸张,俩人正说着,站在病房外的主治医生突然咳嗽了一声,身后的实习生一个塞一个的脸红。
宋凌哪知道没关门,当即脸红了一片。
栗可还在床边坐着,见一群人围了门口,立刻站了起来。
这人长的好看,又化了精致的淡妆,像是直接从海报里扣下来的人物。
含情带水的桃花眼往人群里一扫,好些个Omega和Alpha被看得心下砰砰直跳。
“医生您进来。”栗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群人这才乌泱乌泱的进来。
不大的病房,当即被三十来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学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概是赶上教学查房了,宋凌这条腿在几十双眼睛下就那么露了快一个钟头。
好不容易等一群人走出去,准备休息一会儿,护士走了过来,告诉宋凌已经可以开始康复训练了。
“这么快就要去吗?”
“对,要尽早进行康复。”
“好。”
宋凌看了栗可一眼,栗可会意出门去借轮椅。
这是宋凌头一次坐轮椅,还挺新奇。
人被推到康复大厅,刚进大厅,宋凌就愣了一愣。
整个康复大厅的器械很齐全,简直像个小型的健身房。一大半的病人都是来康复的老人。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自行车登得嗖嗖的,一点不像病人。
“您好,请问您的医生是——”
“陈医生。”
“请稍等。”
实习生进了医办室,不到五分钟,会诊单上的陈医生现身了。三十来岁的男性Alpha,留着很利索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
“您好。”陈医生看到宋凌,先让栗可把人安置到了检查床上。
屋里在做神经检查,天气炎热,栗可打了声照顾去外头买水。
“把腿放在另一条腿上,往下滑。”
“这样有感觉吗。”
“有。”
“这样呢。”陈医生的叩诊锤滑过宋凌的脚背。
“有。”
“两侧感觉一样吗?”
“右脚感觉会轻一点。”
“很正常,你受伤的是右腿。”陈医生把叩诊锤收起来,在单子上做了记录,然后对宋凌道,“待会儿主任会过来一趟,给她也看看吧。你来的很早,很少有你这么注重康复训练的人,很多人来的时候都已经错过最佳时期了。”
陈医生把宋凌扶起来,目光落在宋凌的脖颈上时略略愣了一愣。
“您是Omega吗?”陈医生问了一句。
宋凌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脖子:“我是Alpha,这个是意外。”
“很抱歉,多嘴了。”
陈医生的目光回落,把宋凌先推到大厅,转身往主任办公室去。
宋凌这么个年轻人,在满是爷爷奶奶的康复大厅十分扎眼。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宋凌的条件本来就优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有不少病人家属来搭讪。其中有想要说媒的阿姨奶奶,也有年级相当的Omega。
大部分人还算好说话,宋凌说了句「目前没什么打算」,也就搪塞过去了。
遇到难缠的Omega,宋凌不好摆脸色,正为难着,栗可从门口走了过来。
宋凌看见栗可,一咬牙,一用劲儿,用自己都恶心的声音喊了一句:“老公,我在这儿。”
原本还人声鼎沸的康复大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出奇的安静。宋凌这一声「老公」千娇百媚,平地惊雷似的传到了众人耳中。
宋凌:要不是戴着口罩,他这会儿都想从康复大厅的窗户跳下去。
无数双眼睛盯着轮椅上坐着的顶级Alpha。
刚才还纠缠着宋凌的Omega神色略显尴尬:“原来,是姐妹呀,嗐,你早说呀。”
作者有话说:
宋凌: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