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吃过早饭, 三人就打算出发。
临出门前,于尤提出要上来拿个相机, 见众人看他, 嘿嘿一笑,解释道:“我大学也学了点业余的摄影,顺便带上, 待会看看能不能拍点什么。”
郁辞挑眉,默许了。
阿诺是孤儿, 跟着寨子里的其他孩子住在一座吊脚楼里。
寨子里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都住在这,方便大人们集中管理。
这座吊脚楼位于寨子的尾端, 就在昨天去的寨医的隔壁。
门只开了一小半,厅堂里窗户也没打开。
郁辞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 踩着楼梯上了楼。
二楼的客厅里坐了几个孩子,正人手一本练习册做的认真。
郁辞勾了勾唇,朝着坐在边角的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走去:“阿诺。”
阿诺从桌上抬起头来, 看见他, 小大人似的脸突然就笑了起来:“郁辞哥哥, 你来啦。”
坐在阿诺旁边的几个孩子也抬起了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人:“郁辞哥哥, 你来看看我的作业。”
“不,先看我的, 我快写完了。”
“我已经写完了, 先看我的。”
刚刚还安静的客厅此刻闹成了一片。
郁辞揉了揉眉心,板着脸:“安静, 先做作业。”
于是几个孩子都乖乖的低下头做作业去了。
郁辞走到阿诺身侧, 微微弯下腰看他手中的画册:“这次在画什么?”
阿诺有些羞涩的把手里的画本往后藏了藏:“随便画画, 画的不好。”
于尤有些好奇的凑了个头过去, 目光触及画册,嘴角微微一抽。
这何止画的不好,这画画的水平跟他那六岁的侄子没差多少,一水儿的火柴人。
郁辞问了几句就走到了另一侧。
那边的孩子年纪小些,看到郁辞过来,高兴的拉着他问东问西。
时矜走到了阿诺身侧,浅淡的目光的落到了他的画册上。
阿诺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
他不喜欢别人看着他画画,但是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是郁辞哥哥带来的......
阿诺无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继续动笔。
最开始的确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但是画着画着,他就沉浸在了画画的世界。
等他画完几个手牵手的小人时,阿诺才发现刚刚的大哥哥坐在了他旁边。
他有些脸红,原本还想再画一个小人的手也停住了。
“试试先定个框架。”时矜伸手,指尖点了点画册上的空白面:“先把点线面的位置确定好。”
阿诺很聪明,几乎是立刻就理解到了他的意思。
他按照时矜的说法定好下笔的位置,然后又眼巴巴的看着他:“然后呢。”
时矜顿了顿。
画人在素描里属于稍微后些的课程,但是......
“定结构。”时矜抿唇:“画人首先需要把人体的框架结构确定下来,但是这些需要你打好基础才能学。”
阿诺有些焉巴巴的低下了头,不过很快他又抬起脑袋,眼神亮晶晶的:“大哥哥,你很会画画吗?”
时矜摇头:“只会一点点。”
时间是学设计的,设计与绘画不分家,但时间空间感不算太好,最初学画画的时候常常被立体面搞的头大,缠着他跟她一块练习。
于是他的素描基本上是跟着时间一块练起来的。
因此确实也只称得上一点点。
但在阿诺眼里会一点点就很厉害了。
他的眼神亮亮的,刚刚竭力保持沉稳的小少年扣了扣手指,声音小小的:“你能教我画画吗?”
像是怕时矜拒绝,他连忙补充:“就画一副就行了,明天是白老师的生日,我想画一副画送给她。”
“当然。”
阿诺于是很开心的从书包里的练习册中取出了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拍立得拍的,被小心翼翼的保存在书本里。
阿诺有些含羞的将那张小小的照片递给时矜:“这是之前一个来旅游的大姐姐帮我们拍的,是我们跟老师的合照。”
照片的中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梳着整齐的高马尾,身上挎了个米白色的背包,她半蹲着身子,张开手环抱着两侧的孩子,对着镜头笑的明媚。
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时矜大概看了眼,很快确定了要下手的位置。
画Q版的小人正好。
时矜拿起笔,耐心的教着阿诺该怎么画框架和轮廓。
很快他就发现,阿诺在绘画方面的天赋不低,他之前只是没人教,但他对知识的摄取很能力很强,时矜只教了两次,他基本就能自己动手画的有模有样的了。
时矜眼底神色安静,唇角微微弯起。
他正要放下画笔,就听到耳侧传来了一声轻巧的快门声。
“咔擦——”
时矜侧头,就对上了于尤黑洞洞的摄像头。
“咔擦——”
又是一张。
于尤取下相机,满意的看着拍出来的画面:“时矜哥,你太上镜了,你要看看照片吗?”
时矜对照片兴趣不大,他摇了摇头,轻声拒绝:“不了。”
于尤有些可惜,但他很快眼珠子一转,找到了另一侧的郁辞:“郁辞哥,你看看我拍的照片!”
郁辞从缠着他的孩子堆里抬起头:“什么照片。”
于尤骄傲的一挺胸膛:“时矜哥的照片!”
郁辞眉梢一挑:“看看。”
他给叽叽喳喳的孩子布置了几道题目,看着他们安静的埋头算题,起身走到于尤身侧。
于尤把相机递给他,默默的退开两步。
郁辞身高腿长的,往他身边一站,硬是衬得他像个小矮人。
他还是退开两步吧。
郁辞接过相机,目光落在屏幕上。
这张照片拍的是一只执着画笔的手。
于尤的角度找的很好,画面的背景是竹楼那扇半开的窗户。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勾缠着潮气上涌,窗框上的蜿蜒着斑驳的水痕,
透过被竹块分格的窗框向外看,是低矮的天空,因着下雨而乌云密布,勾勒出带着浅灰色调的蓝。
在背景带着靡颓的色调阴沉下,画面正中央的那只手便显得格外的白。
细腻,冷白,骨节分明。
郁辞的目光停留的有些久。
于尤挠了挠下巴,催促他:“还有下一张呢。”
下一张依旧是同一个位置,不同的是这张拍的是人而非手。
还是那个窗框的背景。
画面的正中,是微微侧目的黑衣青年。
窗外勾缠着细棉的雨丝,窗框上缀着零散的水珠。
在这朦胧的细雨中,青年冷色的肌肤,鸦黑色的碎发,还有那颜色浅淡的唇瓣,都像是被身后的烟雨笼上了一层薄雾。
而最吸引人的,是青年那色泽浅淡的琥珀色眼瞳。
隔着生冷的相机屏幕,裹挟着缠绵的疏离,直直的映入眼底。
......也映入心底。
郁辞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耳侧是于尤自得的声音:“怎么样,我拍的不错吧。”
郁辞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还行。”
顿了顿,他又补充:“照片给我一份。”
“没问题。”于尤梆梆拍了下胸膛,一脸高兴:“回去就给你传。”
郁辞回到桌前。
窗外的潮气似乎勾缠着飘了进来,带着粘腻的雾气缠绕着裹上了他的手掌。
手心被潮气沾染了湿意,湿漉漉的一片,就像他的心跳,纷杂的毫无规律。
“郁辞哥哥,这道题怎么做啊?”
郁辞沉下思绪,侧目去看:“哪里?”
而作为拍摄对象的时矜正在看阿诺给他的画册。
阿诺确实是有天分的,在经过短暂的学习之后,他画出来的Q版小人已经具备基本的框架形态,憨态可掬。
时矜夸了他一句:“不错。”
阿诺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的笑容太明显,他抱着自己的画册,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时哥哥。”
说完他就又抱着画册开始画画了。
时矜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寨子里的人基本日常穿的都是自己缝制的服装,阿诺也不例外。
时矜的目光略过他身前装饰的素扣,落在阿诺的袖口。
衣服似乎有些长了,袖口被翻转着折了两圈,看不到袖口缝着的繁扣。
指尖在口袋里的繁扣上摩挲两下,时矜抿了抿唇:“阿诺,你平时除了画画还会做些什么?”
阿诺低头画着画:“之前白老师会带我去广场学染布,她没空的时候我就上山去砍竹茅草回来烧。”
时矜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一个词:“之前?”
“嗯。”阿诺的声音低了很多:“白老师不在了。”
察觉到阿诺情绪的低落,时矜没有再问,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繁扣:“阿诺,这枚繁扣是你的吗?”
阿诺抬头,眼神猛地一变,没等时矜看清他的表情,他就一把将繁扣夺了过去:“是我的,可能是之前不小心掉了。”
他的脑袋压的很低:“时哥哥,我有点困了,想先回去睡觉。”
时矜神色微顿:“好。”
在旁边一直默默看着的于尤有些纳闷:“他的反应好像有点大。”
时矜:“确实。”
不止有点,是非常。
脑海里的思绪混乱,却又似乎隐隐有根线条冒了出来。
时矜眉梢微蹙,刚想起身,就听到身侧的于尤嘟囔着说了句什么。
他眉心锁紧:“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于尤愣了会,然后有些迟疑的重复:“我说,照片里那个白老师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我没在学校的照片墙上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