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上。
傅决寒的伤被处理过了,脖子被夹板固定好,他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往窗外看。
傅歌拉着他的手,问他在想什么,傅决寒明目张胆地说:“在想下次怎么逃。”
戚寒握鼠标的手一顿:“......”
傅歌却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我以为你在想小一。”
“这人过了。”傅决寒面无表情。
傅歌又试探着问:“回去之后你们再见一面好不好,有什么就当面说清楚,嗯?”
“行了爸,我有安排。”
他闭上眼睛,一个字不想再说,医生弯着腰路过他们,去给戚寒换药。
“先生,您需要马上打一针破伤风。”
戚寒头都不抬,“到医院在说。”
医生有些为难,“可是您的伤已经拖很久了,还要再打一针止血,不然——”
“行了!说了不打就是不打,废什么话。”
医生面色难看,低头哈腰地走回来,经过他们时被傅歌拦了一下,“给我吧。”
话音落地,在场三个人都怔住了。
医生是震惊,傅决寒是不解,而戚寒则是不知所措。
他一动不动,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傅歌慢慢靠了过来。
配好的药剂挂在架子上,傅歌熟练地撸起他的袖子,把橡皮管绑在手肘上方,等血管显露出来后才拆开针头,全程都用手心挡着,不让他看见。
“怕就转过去。”傅歌说。滢桦争里
戚寒哪舍得,直直地看着他的脸,“你还记得?”
傅歌不再作声,倒是傅决寒眼皮一敛,“你有针尖恐惧?”
戚寒意外,“你还关心起我来了?”
傅歌动作一顿,手指落在他臂弯处一块因为落针多次而青紫凹陷的皮肤上,他垂着眸看了良久,倏地和傅决寒说:“他小时候被抓去试过药,针打多了。”
傅决寒瞳孔皱缩,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眼见着傅歌说这句话时戚寒的手臂轻微颤抖起来,就连胸口的起伏都明显不少。
相杀撕斗了一辈子的“父子俩”猛地对视上,傅决寒想起了再久远不过的小时候。
他被劫匪绑架,逃亡途中前面的车辆发生爆炸,震碎了他们的挡风玻璃,当时玻璃碎片像四射的弹片一般轰向车内,戚寒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张开手臂死死挡住他,留了满背的伤口。
那时的玻璃碎片也很尖锐。
他当时年纪太小,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有“父亲”紧闭着眼睛不停颤抖的脸还留在脑海里,再后来就连那张脸也被恨意消磨尽毁。
“把我爸的出国管制解了吧。”傅决寒脱口而出。
傅歌和戚寒一起转头看向他,“阿决......”
戚寒怒瞪着他,“我真应该把钢笔插你血管里。”
“可惜你没有。”傅决寒说:“你已经失去了唯一一个不用亲自动手就能除掉我的机会,到此为止吧。”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你就一天安稳日子都不想我过是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
“爸!”
傅决寒这一声直接把他叫傻了,戚寒呆怔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像泄气的皮球似的慢慢垮了下去。
傅决寒还是那句话:“到此为止吧。”
与此同时,孟家。
陶雅的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打了一针镇定睡了过去,孟一满手都是血,有自己的,有孟想的,还有孟清疏的。
“把房间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吧。”孟清疏看着他的手,说:“你先去包扎一下。”
孟一有些受宠若惊,“不用叔叔,我帮着一起弄吧,我怕妈妈突然醒过来再出什么意外。”
孟清疏点了点头,随他去了。
孟一随便找了张纸巾裹住那几根血淋淋的手指,虽然看着吓人,但好在都是剪刀划出的小伤,没刺太深。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傅决寒,刚才电话里对方的语气明显不对,孟一等妈妈被控制住了立刻找手机回拨了过去,但怎么都打不通了。
“小宝,把那边的玻璃相框也收了吧,容易碎。”孟想指着床头柜说。
“噢好我马上!”他把相框摞起来抱着走,被一个木头尖角不小心碰了伤口,手上一松相框就掉了下去,“砰”一声,最底下那张摔碎了。
“哎!别动别动!”孟想出门去找人,“碎了就碎了,我让阿姨来扫,别再扎手了。”
孟一歉疚地看着那一地玻璃,想把妈妈的照片先捡出来,却意外发现最上面的照片底下还压了两张其他照片,他揭开一看,当时就呆住了。
那是小时候照的全家福,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孟想还有他,和和美美,只不过最边上,和孟想一起拉着他的手的,还有另一个男孩儿,尽管年龄相差太多,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傅决寒。
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孟一颤抖着手揭开第三张照片,这次是两个人的合影。
七岁的孟一坐在十四岁的傅决寒手臂上,双手捧着一颗红色的圣女果喂他,照片背面写着一句话,是陶雅的字迹——
摄于一个幸福的傍晚,接两个哥哥放学回家,小寒哥哥想讨走我的小宝做童养媳,他休想。
眼泪一瞬间滑了下来,一滴滴落在照片上,孟一紧捂着嘴巴,开口已经哽咽:“小寒哥哥......傅决寒......真的是你......”
“叮铃铃——”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孟一似有所感,看到屏幕上的那串数字时破涕而笑。
他用沾血的手接起来,言语间惊喜掺杂着委屈,“寒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跟你说我想起——”
“下来吧。”傅决寒打断他的话。
孟一愣了:“下...下去?”
“我在你家楼下。”
不管第几次小别重逢,孟一见他都忍不住用跑的。
况且他这次有太多话,太多思念,太多歉意想要坦白,多一分钟都等不及。
冲出小楼,跑到庭院外,孟一看到门外停着那辆眼熟的银色古斯特。
“傅决寒......傅决寒!”他跑的更快了,刮过脸的风蛰疼了红肿的眼,孟一边跑边抬手去抹,手上的血全都沾到了脸上。
傅决寒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孟一眼含热泪满脸是血的模样,他呼吸一滞,大步冲下车,孟一像颗小炮弹似的撞进他怀里,“寒哥,你可来了。”
傅决寒浑身都是伤,被他撞的后退一步靠到车门上,但他哼都没哼,屏着呼吸去摸孟一的脸,又检查过脑袋和脖颈,里里外外都查过一遍后才把那口气松开。
“小少爷您小心点,”栗阳在旁边看的直皱眉,“寒哥身上有伤。”
“有伤?”孟一从他怀里出来,抹了抹眼尾,这才发现他脖子上裹着纱布,被大衣的立领简单遮着。
“对不起,我没看到。”孟一踮脚去看他的伤,又安抚似的吻他的鼻尖,“怎么伤的啊?严重吗?”
可嘴唇刚撅起来就被挡住了,傅决寒后退一步,看到自己颈间再明显不过的白色纱布,倏地嗤笑一声。
孟一看着两人之间的空隙,愣在那儿了。
“寒哥......”他怔怔地抬起眼,嘴唇不自然地抖动着,“你、你在躲我吗......”
“我只有五分钟,问你几个问题。”
孟一抬手抹着眼睛,发觉手上都是血后又换了袖子,最后弄得满脸血泪,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于心不忍。
“你问吧,我...我一定......”
傅决寒撇开视线,双目猩红,声音低低地:“你是不是有激素缺乏症?”
只这一句孟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戚寒那晚说不接受任何欺骗时的决绝还历历在目,他慌乱地抬手去抓傅决寒,“寒哥你听我说——”
“啪”一下手被打开,傅决寒眼底爆红:“我问你有没有!”
“有...我有......”孟一吓得一哆嗦,指尖的疼痛直接触电一般钻到心口,这是傅决寒第一次对他说重话。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之前就想——”
“呵。”一声再轻蔑不过的嗤笑擦过耳边,孟一张着嘴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把眼睛睁的很大很大,不停地眨,可视野还是模糊一片,蒙着一层雾般什么都看不清。
原来心爱的人给的难堪要比别人疼这么多倍。
傅决寒又问:“一开始接近我,是想利用我给你治病,是吗?”
孟一不敢再答了,他低着头,用力把眼里的泪眨出去,满是血的手伸出去捏着他一个衣角,“寒哥我求你......你听我说好不好......你别这样......”
“看来答案也是肯定的了。”
傅决寒倏地笑起来,转过头舔了下后槽牙,再看向孟一时握住了那双手,“最后一个问题。”
他抹掉孟一脸上的泪,掐着他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戚寒在你家的事情,在我打电话听到之前,你有哪怕一次想过要告诉我吗,嗯?一次就行。”
“寒哥你别问了,你别问了好不好......”
孟一快要崩溃了,他拼命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冲,他抬手去搂傅决寒的脖子,去吻他的脸,朝他挤出一个个难堪又讨好的笑。
傅决寒掐着他的下巴,声音一如既往般温柔,眼底却如一谭死水,“没事小宝,你慢慢说,只要你说我都会信。”
“我...我说......”
孟一的眼睛要被糊住了,身形也摇摇晃晃,他只能用尽全力抱住傅决寒,把脸埋在他脖颈间,用力按着手指上的伤口才敢把藏在心里好久的真相说出口。
“对不起......我知道戚寒有问题,但我不敢告诉你我也不敢细想,这是...这是妈妈唯一的机会了......”
“闭嘴!”傅决寒低吼一声捂住他的嘴,对着孟一的侧颈狠狠咬了下去。
皮肉瞬间就被咬破,傅决寒的力道大得像是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孟一用尽所有力气抱着他的肩膀,疼得浑身发抖也不敢躲,只能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傅决寒......对不起......”
傅决寒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在车门上,一边凶狠的撕咬嘴下那块肉一边他的鼻子,那一瞬间孟一以为他会弄死自己。
然而他很快就垂下了手,连带着每一丝鲜活的血肉都被活生生抽了出去。
他死死地盯着孟一,盯着他如小雀一般仓惶的眼,盯着他脸上斑驳的血和掐痕,盯到心口用来存放他的那块最软的地方被连血带肉地挖出来。
“疼吗?”他用指腹重重碾过孟一手上的伤口。
孟一哽咽着摇头,“不疼......寒哥我不疼......”
傅决寒靠近他耳边,一字一句说的又轻又慢:“那你有一瞬间想过我会不会疼吗?”
“你没有,你甚至不愿意去想。”
他扔给孟一一包血浆,转身上了车,一次头都没回。
孟一用力扒着车门,脸上滚的全是血泪,“寒哥别走,我求求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我刚刚才知道——”
“砰”一声车门阖上,傅决寒只留给他两个字——
“滚吧。”
作者有话说:
血浆是要给小宝治缺乏症的,怕大家忘了提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