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聿给严杨备注“咩咩”,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脱口而出那句“咩咩”,一下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大概半分钟,严杨才说,“还说没哄小孩儿。”
韩聿似乎想解释什么,严杨没给他机会,端起碗挡住脸,“吃饭吧。”
韩聿的手艺很不错,不过也有可能是严杨饿了,没一会儿就把面吃光了,韩聿见严杨放下碗,问他,“吃饱了吗?”
严杨点点头,“饱了。”
于是韩聿把碗摞到一起,跟严杨说,“我去洗碗。”
严杨不太好意思吃了人家的又一点活都不干,也站起来跟着韩聿往下走,“我一起。”
厨房在一楼靠近阳台的地方,面积不算大,因为没有油烟机,虽然外边在下雨,但窗户仍开着。
料理台上的瓷砖是一整块黑色瓷砖板,但年头久了,有几处已经开裂了。
韩聿走到水池边,挤了一点洗洁精,仔仔细细洗两人用的碗,空间实在逼仄,严杨想帮又帮不上忙,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韩聿麻利地洗好碗,打开吊柜门将碗放进去,笑着问“你跟下来到底是做什么?”
他没再喊咩咩。
“看你洗碗。”严杨有些尴尬。
韩聿走到客厅抽了张纸擦干净手,面朝着严杨,“洗好了,上去吧?”
严杨点点头,又像条尾巴一样跟着他上了楼。
韩聿洗过澡后换了一条长度到膝盖的短裤,他小腿很长也很直,因为在上楼,行动间肌肉微微绷紧,线条很漂亮。
严杨目光下移,落到他细瘦的脚踝处,韩聿跟腱也很长,拉扯间绷出很性感的形状。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严杨果断移开视线。
韩聿已经走到楼上,他又坐回到地板上,仰面看着严杨。
严杨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往窗外看着,问韩聿,“如果一直下雨,烧烤店是不是不开门了?”
“嗯,”韩聿拿起手机,“李岱哥已经决定今天闭店了。”
此时刚过下午三点,但因为下雨,倒是有些像傍晚。
严杨和韩聿在一起坐了一会儿,轻声说,“今天谢谢你。”
“嗯。”韩聿话仍旧很少,似乎从刚才叫了严杨一声“咩咩”后,他一直不在状态。
既然想到这,严杨就问了,“我都没问过你,为什么给我起那个外号。”
韩聿不太想说,但在严杨的注视下,还是说,“你很白。”
严杨:……行吧。
看出他不想说,严杨不再追究,他把自己的胳膊和韩聿的并在一起比了比,得出结论,“还好吧,你跟我也差不多。”
阁楼光线发黄,其实也看不出什么。
他比过之后就松开了手,没注意到韩聿的胳膊悄悄往后躲了躲。
“那我叫你什么?”严杨不高兴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开始有心思逗韩聿,“聿哥?”
韩聿是被人叫过聿哥的,高晨邢弈华他们都叫过,但严杨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别扭。
他突然想起烧烤店老板对韩聿的称呼。
严杨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喊,“小聿聿?”
韩聿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严杨没忍住笑了起来。
“嗯。”出乎严杨意料,韩聿竟然很老实地应了。
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一声“嗯”和平时音色不太一样,很低,带着鼻音,甚至有点软糯。
这下不自在的变成了严杨,他只想开个玩笑,把这么老实的韩聿逗害羞了,又觉得自己实在很坏。
更何况一个冷冰冰的帅哥在这糯唧唧地“嗯”,让人耳朵怪痒的。
严杨摸了摸耳朵,看着韩聿红透的脸,解释道,“烧烤店老板这么叫你。”
他急于甩锅,很不要脸地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韩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说,“怎么叫都行。”
他说完又似乎怕严杨毫无底线真的和他喊小聿聿,语速稍快地补充,“不过聿聿一般是长辈在叫。”
他聿聿两个字发音含糊,一带而过,严杨确定他在不好意思。
被老爸放鸽子又淋雨的微妙郁闷一扫耳光,严杨心情颇好地说,“不叫聿聿,那就叫韩韩吧。”
“韩韩哥。”严杨笑着喊。
不得不说,严杨虽然哪都不错,但给人起外号的能力实在不行,毫无创意不说,也并不顺口。
但对方是脾气好的韩聿,因此十分纵容地帮助严杨达成了给人起外号并获得当事人认可的成就。
“都行。”韩聿矜持地说。
严杨笑得前仰后合,没忍住说,“你怎么这么老实。”
韩聿面无表情的脸也带了点笑意,说话也不再那么一本正经,“我不老实。”
“也是,”严杨故意促狭他,“还会开玩笑呢。”
说的是他给严杨乱备注的事。
韩聿老实地认了,又低声请求严杨,“咩咩,别跟我计较了。”
他喊咩咩时,发音有些含糊,像是含在舌尖上,偏偏每个字都带着温柔的力度,严杨很快老实下来,不再乱说。
外面雷雨依旧,严杨倾诉欲很强,“其实我爸妈离婚,我是有点难过的。”
他眼睛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听起来并不是只有“一点”难过。
韩聿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主动接过话说,“我也跟你说一件我的事吧。”
严杨想说你不用,但又有些想多了解韩聿一些,因此点点头,“嗯。”
“我爸妈也没有离婚,但是我妈已经走了,”韩聿声音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爸脾气不好,好赌,酗酒,醉了打人。”
严杨愣了一下,看向韩聿一时失了声。
韩聿仍旧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他最近和人出远门了,不知道去哪,走之前拿走了我在烧烤店打工的工资卡。”
韩志勇不知道和哪个狐朋狗友达成一致意见,大张旗鼓要去南方干一番事业,当然韩聿知道他完全是在胡扯。
如果这边的棋牌室还肯让他进门的话,打死他都不会走。
韩聿故意将卡塞在柜子里,还在卡上贴了一张密码条。
当然韩聿并不是只有那一张卡,只不过韩志勇见钱眼开,拿了卡就以为自己发财了。
韩聿没有想那么多,放卡的时候只是想,韩志勇一天不在这边,他和奶奶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严杨没想到会听他说这些,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但韩聿并没想让他安慰,他说完甚至朝严杨笑了笑。
“你……”严杨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全,“那你爸以前经常打你吗?”
韩聿点点头,“小时候经常打,我妈走的那段时间打得更狠,不过我长大一点,他就不动手了。”
韩聿说这些时,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脸色不见任何难过和难堪,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侧脸线条依旧坚毅,即便坐在破旧小区里的破旧阁楼里,也丝毫看不出以前受过这样的苦。
严杨稍微动了一下,靠近他一点,两人肩膀碰到一起,是个安慰的动作。
“其实有几次我妈想走,”韩聿轻声说,“但是我一直在哭,所以她都没有舍得。”
韩聿对母亲的描述很少,严杨只能从苍白而简短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常年隐忍的,永远挂着眼泪的女人形象。
韩聿的母亲出身普通,老家应该是南方某个城市,十几岁的时候,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来这边打工,认识了韩聿的父亲。
她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韩聿,在韩聿6岁时又离开。
“她走之前家里没有钱交电费了,我爸看电视看到一半断电,就把椅子摔到她身上。”
“她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韩聿说,“那次我没有哭。”
他声音很轻,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停了下来,然后跟严杨说,“抱歉。”
因为一直关着窗,闷热感渐渐上涌,严杨觉得心口有些酸胀,他不自觉扯了扯领口,跟韩聿说,“你为什么要道歉。”
该道歉的人并不是韩聿。
随后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严杨盯着打在窗上的雨看了很久,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少年韩聿的形象。
酗酒家暴的父亲,软弱无法反抗的母亲,永无止境地争吵和满地狼藉。
他父亲殴打他母亲时,韩聿可能就躲在阁楼上,听着楼下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叫骂,也或者就站在他们身边,惊慌失措地看男人扯着女人的头发。
他往前走一步,男人的耳光就落到他脸上,然后少年一个踉跄,再费力从脏污的地板上爬起来。
后来女人走了,只剩下韩聿。
韩聿轻描淡写一句,“我长大后就不动手了”盖过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
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长大呢?
其实韩聿真的没有不高兴,相反,韩志勇走之后他心里变得轻松许多,只不过因为严杨在身边,所以不自觉对他说了这么多。
或许话里也有一些别的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但严杨听不出来,韩聿自己也不敢细想。
“哎,”严杨突然动了动膝盖,撞了韩聿一下,“韩韩哥。”
韩聿低头看了看两人并在一起的膝盖,又偏过头去看严杨。
严杨朝他挑了挑眉,眼尾因为浸满笑意又挑了起来,韩聿也跟着笑了笑,“嗯?”
严杨眼神狡黠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韩聿看着严杨,低头将耳朵靠过去。
严杨揽住韩聿的肩膀,将他拉得更近,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的。”
窗外闷雷响起,在逼仄的阁楼里,韩聿听见了自己慌乱不堪的心跳。
严杨像是与韩聿交错在不同时空的珍宝,韩聿偶然瞥见,但因为身处泥沼,连窥探都是一种错误。
有一天他交了好运,短暂地,靠近了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