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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斯白很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小幅度地侧头看去, 又很快顿住。

  两人的脸原本相错开,他这么一动,仿佛是主动地贴近过去。

  鼻息相交, 祁斯白的视线向下垂了一瞬,扫过江逾声高挺的鼻子, 落在他微张的薄唇上。

  他恍了下神, 倏地抬起眼。

  江逾声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眼神相接,江逾声的呼吸也轻了些, 不自觉抿住唇, 又不自在地舔了一下。

  祁斯白的视线晃了一下, 轻描淡写地掠过他唇上的一点湿润, 落在了一旁车流穿行的马路上。

  江逾声的话,他不是不信。

  听到江逾声说喜欢他时, 心底那种轻飘飘又满溢的欢喜是真切的。可两周来的压抑与延绵辗转、细细密密的难过,也都是真切的。

  理智上他知道了,这就是场乌龙和误会。可情感上,负面低落的情绪仍旧从身体里绵绵密密地溢出来,缓不过劲。轻微的生气拌着委屈, 让他暂时还不是很想接江逾声的……这种话。

  说来也是奇怪,他之前觉得江逾声和J根本不像。可这会, J的作风骤然间换在眼前人的身上, 竟然也毫不违和。

  他出神了几秒, 再回眸看过去,忽地, 撞进了一双眸色幽黑黯淡的眼睛里。

  祁斯白一怔。

  他似乎在江逾声的眼底, 看到了紧张或是忐忑。

  不正经与调笑只是他掩饰不安、缓和气氛的方式。

  明明表面上一副蛊惑人的模样,眼底却盛着一碰即塌的碎光。

  让祁斯白忍不住想摸摸他的眼睛。

  祁斯白也确实忍不住地抬起手,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江逾声睫毛一颤,依旧固执地盯着他看。

  祁斯白忽然收回了手。

  他错开眼睛,伸手推了下江逾声,低声说:“好好说话。”

  江逾声轻嗯一声,站直了。

  祁斯白抬眼看着他,“要是我没发现,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等……”江逾声轻声说:“你喜欢我的时候。”

  祁斯白这会脑子还有点乱,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冒出来一句:“谁说我喜……欢你了。”

  后面几个字被他含糊不清地带过了,因为他忽地反应过来,江逾声说的和他反驳的完全是两码事。

  江逾声像是被他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话给逗得,弯了下唇。

  “嗯。”江逾声说。

  也不知道是在嗯什么。

  祁斯白不自在地抓了下后颈,“……告诉我J是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江逾声看着他,沉默了会,“这时候不该提,但我还是想说……”

  祁斯白:“?”

  江逾声很轻地蹙了下眉,是真的困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一边喜欢你,一边还会和随珹……有什么。”

  祁斯白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

  “我刚加你没多久,跟你说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说了是刚认识的、不喜欢我的人。”

  祁斯白一愣。他其实……忘了有这么回事。校庆日那晚翻聊天记录翻到难过之后,他就再没看过,甚至很多J说过的话,他都刻意不让自己再回想起。

  “我说你好看。”

  “叫你……宝贝。”

  “你知道我喜欢男生。”

  ……

  祁斯白张了张口,听江逾声一条条罗列着,听得直愣神,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逾声。他一边觉得江逾声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他以为J对谁都那个……腻腻歪歪的德行啊!

  但……确实,如果J是江逾声。

  江逾声不是这样,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江逾声看他恍然所悟的样子,紧绷的语气终于松懈了些,要笑不笑地问他:“所以,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别人?”

  “还是说……”江逾声忽地一顿。

  祁斯白眨了下眼,就听江逾声低低地,带着点控诉的腔调,指责他:“你最近跟我都,那样了……还在惦记别人?”

  祁斯白:“?!”

  什么这样那样的……他们也没怎么样啊!

  祁斯白一噎,嘴硬着反驳:“不是,就是你……”

  江逾声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祁斯白的误会意味着什么,明明还没把人哄好,又因为实在荒诞,忍不住低笑了一声,“……你这都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祁斯白被他说得,只觉血液倒流回心脏,尴尬和丢脸的感觉蔓延至指尖。

  江逾声敛了笑,稍微正色了些,低声说:“我本来想,怎么也是冬令营之后再告诉你,没想还是……你是这两天知道的?”

  “……两周前,校庆日那天。”祁斯白说。

  江逾声一愣。

  “珹哥和他朋友说话的时候,碰巧提到你,我……不小心听到的。”

  “随珹和他怎么会提我……”

  祁斯白顿住,忽然不确定随珹那事是不是误会。

  江逾声无奈又觉得好笑:“我有我喜欢的人,他有他的,我和他真的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

  “……他朋友说,你就是珹哥最后没出国的原因。”

  江逾声默了一会,挑了下眉。没忍住,又挑了一下,“……随珹真是白留下来。”

  “……啊?”

  江逾声想了一秒,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解释道:“随珹家里没人管他,他们住一个大院,随珹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两人关系很好。”

  “只不过随珹一直喜欢他,他一直拿随珹当亲弟弟疼。”

  祁斯白眨眨眼,半晌,半惊诧半感慨,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江逾声无意牵扯随珹,原本只是想问清祁斯白究竟怎么误会的,他才能解释。但这会,他忽然意识到……

  祁斯白两周前就这么误会了,可在自己面前几乎一切如常,他完全是这两天才察觉到一点异样。

  江逾声轻皱了下眉,“为什么不来问我?或者……骂我。”

  “我想着,考完再问你啊,”祁斯白扯了下唇角,半开玩笑:“难不成,在冬令营之前扯着你衣服骂你……渣男啊?”

  祁斯白说到这个词,自己乐了一下,“那也太幼稚了。”

  江逾声却没再笑起来。他在冷风里站久了,风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刮得有些细细密密地疼。而想到祁斯白这两周来的心境,他心底漫起的绵绵密密的酸和疼好像比皮肤上的更甚。

  江逾声原本还想等把人哄好就问他,刚刚学弟转易拉罐问的那个、他没回答的问题。但这时候,他有些问不出口。

  气氛莫名又沉郁下来。

  祁斯白不经意间朝自助餐厅的大门处扫了一眼,整个人忽地一滞。

  他陡然发现,大门内侧似乎有几个正推推搡搡、探头探脑的……熟悉人影。

  ……这帮人什么时候开始围观的?

  他定睛一看,怎么好像……陈老也在??

  跑下来时什么都没顾忌,这会再回想起刚刚的场面。两个人在游戏里刚说完些暧昧不明的话,转头就相继离场……

  祁斯白有些懊恼地嘶了一声。

  江逾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形顿了一瞬,便恢复淡然,端详他神情,问:“回去吗?”

  祁斯白啊一声,“回不去了吧?”

  江逾声狭长的眼眯了一下,“陈老下来了,另外两个老师也在下楼梯,应该是要撤了吧?牧阳成好像还抱着我们的外套。”

  祁斯白又看了大门那边一眼,忍不住尴尬又头疼地抬手遮了下脸。这算不算被……抓个正着?

  幸亏他刚刚,光顾着生气,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祁斯白原本不太抱希望地想,他要是解释他和江逾声是跑出来吵架的,不知道有没人信。没成想,等他们走回自助餐厅门口,还没开口解释,陈老上来就是一句:“怎么,好不容易考完试了,精力充沛得没处使?”

  祁斯白一愣。

  陈老笑呵呵道:“突然跑出来,吵架啊?”

  一束束炯炯有神的目光也齐刷刷好奇地望过来。

  牧阳成刚把一黑一白两件羽绒抱过来递给这两人,就听耳边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响起两声:

  “嗯。”

  “不是。”

  牧阳成毫不给两位的面子,当众“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祁斯白穿衣服的动作一滞,江逾声以为他没找到身后的另一只袖子,转身自然而然地牵着他的卫衣袖口往羽绒服的袖子里带。

  凉飕飕的晚风里,众人齐齐一顿,而后彻底笑闹起来。

  担忧他俩吵架闹大的,磕cp的,还有不明所以跟着乐的,大家各聊各的,一派和乐。

  祁斯白问了牧阳成才知道,教练们在一旁看着他们玩,左右无事,就提前帮他们联系了家长来接。

  牧阳成他爸的车刚在路边停下。牧阳成八卦十足的眼神沾在祁斯白和江逾声身上,在祁斯白身边小声说了句“明儿要讲给我听啊”,又意有所指地朝江逾声挤眉弄眼,便一溜烟转身跑了。

  几乎是牧阳成刚一上车,祁斯白转眼就看见了许璇从路口处走过来。

  许璇和陈老说说笑笑聊了会后,就在众学生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把祁斯白和江逾声一起领走了。

  祁斯白和江逾声一齐转身走进夜色里,没走出几步,隐约听见身后,陈老和其他教练还在说笑着:“看看这俩人粘的,前脚吵架,后脚就一起回家。诶对,他俩住一个小区……”

  回去一路上,许璇笑着问了问他们俩冬令营期间的事。

  祁斯白话不多,大半时候都是江逾声在回应。

  他们肩抵肩走着,两人的手垂在身侧,走路时总是相互碰触到。明明刚才好像什么都没说清,但这时候又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拿开手、藏进兜里,或是稍微离远一些。

  手背、骨节和指尖摩擦、轻碰,羽绒服衣袖摩擦而生的轻响里,空气开始变得暧昧不明,风里的花香也动人。

  许璇就走在一旁,笑着和他们说着家长里短的小事,不知道他们手指间的若即若离,聚餐时游戏里明目张胆的示意,也不知道二十几分钟前冷风里的少年心意。

  暧昧隐秘不宣、遮遮掩掩,反而将仅两人能察觉到的微妙氛围衬得更加氤氲撩人。

  祁斯白听着身边江逾声清冷又温和的声音,说不上在哪一个瞬间,忽然就,释怀了。

  心底那点残存的情绪烟消云散。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个人,所以想让他开心。

  一贯孤冷淡漠、冷静自持、游刃有余的人,在他面前将两年前到现在的心意一一剖白,会紧张又赤诚地对他说喜欢,也会慌乱狼狈,好像冰山塌陷一角。

  和他误会的这短短两周相比……江逾声作为J,清醒又沉沦地,听他说着喜欢别人,还要心平气和地帮他试验他究竟能不能接受他喜欢的人的性别。

  这么想,他这两周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许璇好奇签约那天的情况,祁斯白笑着跟她讲起来。

  某一瞬,羽绒服下指尖相触时,江逾声的手指不小心勾到了他的,又很快蜷缩回去。

  祁斯白还扭头和许璇说笑着什么,右手却在衣袖下悄悄探到江逾声那边,开始从江逾声的掌根慢慢摩挲到掌心,而后,五指从他指缝间穿插过去,亲昵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江逾声的手很凉,和他的一样。

  江逾声像是愣了下,被握住的左手有些无措,一动不动。

  祁斯白余光里能看到他似乎是往许璇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渐渐地,掌心贴上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是少年捧在心尖的、热切喜欢着的那个人。

  江逾声回握住他。

  祁斯白翘了下唇,面上不动声色,原本搭在江逾声食指上的拇指忽地游离开,慢条斯理地,从他指根一点点摸索到他的手腕内侧。那一处皮肤薄,触觉好像也更敏感。祁斯白有意无意地摩挲那一处皮肤,忽地摸到一根有些硬的、凸起的筋。

  江逾声手腕冷不丁一颤。

  祁斯白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璇一愣,转过头问他:“笑什么呢?”

  祁斯白舔了下下唇,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衣袖下,江逾声已经紧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握,不让他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