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初恋未遂>第14章 试试

  美术馆正式开展那天,难得出了太阳。

  夏炎数不清已经多久没见过晴天,自从回海城后,好像每一天都被迫泡在水里,变成了海洋生物,猛一见直白的阳光,甚至有些畏缩。

  展览十点开始,早在前一天已经完成彩排工作,今天照理说不用再赶早过去,夏炎匆匆走到小区门口时,才想起这一茬,又停下脚步。

  能不用早去他自然是不想去的。

  前几天工作忙的时候,Deadline如同一条带着荆棘的藤条,鞭笞着他心无挂碍地布展。

  一直到昨天,彩排结束,大家累得不行,甚至连聚餐环节都全票举手取消,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厅里。

  很巧的,他和陆周瑜呈丁字形摊在一起,头正好顶在陆周瑜的腰侧,夏炎十分别扭地往下滑,却遭到小蒋的抗议。

  “炎哥,别乱动,你踢着我脸了。”

  所以大家到底是以什么姿势叠在一起的,夏炎不知道,可能像随手撒一把小木棒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只好蹭回原位,陆周瑜用手挡了一下他的头顶,简言意骇地说:“痒。”

  夏炎停下动作,“抱歉。”

  “抱什么歉,”手从他头顶挪开,随后陆周瑜撑着地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么?”

  很简单的问句,但夏炎看着他的手,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原来喜欢就是这种慌乱而矛盾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人生的一切都自然而然,随心所欲且井然有序,从未有过这样感到无法把控的时刻。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上说,“太累了,我再躺一会儿。”

  面对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夏炎并不准备再往前迈进,乌龟躲在壳里才安全舒适。

  展览一个月,很快的,到时候陆周瑜回英国,大家合作愉快,还能去送他一程,握一握手说声一路平安。

  这期间还是减少见面为宜。

  在小区门口站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天色蓝得轻盈,云朵蓬松如絮。

  夏炎略一思考,转头走进门口的便利店,准备先吃顿早饭。

  早高峰刚过,便利店没什么人,熟食区的架子上只剩几个饭团,他随手捏起两个,在窗户边的位置坐下,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和天空。

  夏炎始终不会拆便利店的三角饭团,平时都尽量规避这类带包装的早餐,今天无聊,买了两个打发时间。

  喝完半杯豆浆,他搓了搓手,如同要做精密的外科手术一般,把饭团平放到桌子上,谨慎地按照说明撕掉那根红色封条,再捏住包装袋两侧,轻轻向外一拉,海苔片和饭团完美分离。

  这种反人类的设计究竟是谁想的?

  他抽出那片海苔,手动裹在米饭外,三两口吃完,另一只饭团推到桌角晒太阳,不准备再拆。

  一抬头,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站着个年轻男孩,正笑意盈盈地对他挥手。

  有点儿眼熟,夏炎停下手上的动作,想到是前几天晚上来买烟时碰到的店员,也对他挥了一下。

  不到一分钟,男孩便走进来在他旁边坐下。

  “来上班?”夏炎问。

  “不是,来找你。”

  “找我?”

  “嗯,”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放到桌子中间,“给你这个。”

  夏炎垂眸一扫,把豆浆放下,尽管很多年没见过,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红旗渠的烟盒,有些诧异:“你从哪儿弄的?”

  “是你要的那个吗?”

  “是。”

  “那就好,没白跑一趟。”男孩笑着说:“不过我拆开试了一根儿,你别介意。还有,我叫祁万。”

  “夏炎。”拿起烟盒看了看,红色硬壳,正面印着一厘米见方的单色风景画。

  他掏出手机,“谢了,多少钱我转你。”

  祁万忙笑着推拒:“你拿着吧,我受不了这个味儿,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看见这个牌子想起来你问过。”

  夏炎沉默了两秒,“那谢谢了,请你吃早饭吧,你吃什么去拿。”

  “就要这个好了,”祁万指了指他放在桌角的饭团,“反正你也不会拆。”

  “快拿走,”夏炎摆了摆手,“我能不能反映一下,你们店包子太少,饭团太多。”

  祁万大笑起来,“门口有意见簿,我不是这里的店员,那天是帮室友代班。”

  夏炎稍作回想,之前好像是有个高高壮壮的大学生来做晚班兼职,他那个月每天忙到凌晨回来,买宵夜时见过几次。

  “这盒烟就是他的。”祁万说。

  夏炎点点头,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两张展览的内部赠票,挨着烟盒放下:“送你,你们俩没事儿可以去看看。”

  祁万看了看票,又看了看他,“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是搞艺术的。”

  “是吗?怎么看出来的。”

  祁万讳莫如深:“感觉。”他捏起一张票装起来,“一张就行,我俩闹掰了,不用管他。”

  夏炎觉得好笑:“大学生还玩儿这一套啊?”

  “是真的掰了,”祁万抿着嘴,片刻后轻飘飘地说:“我跟他睡了一觉,他人就不见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夏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烟从兜里掉出来都没来得及捡,跑得飞快。”祁万补充。

  夏炎看他低着头拨弄指头,睫毛低垂,委婉地问了一句:“你喜欢他?”

  “喜欢有什么用,他喜欢女孩儿。”祁万笑出声,一条胳膊支起脸,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不过睡一觉我也不亏。”

  夏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起身去买咖啡。

  祁万接过去说“谢谢”,又说一会儿还有课,有机会再来找他玩,然后挥挥手跑出去了,红旗渠烟和一张票被他留在桌子上。

  夏炎拿起来塞进兜里,握着咖啡往美术馆走。

  他来得晚,错过了开幕和剪彩仪式,正合心意。今天是工作日,来参观的人不多,大部分是艺术领域的自媒体人,还有一些网红,来拍照打卡。

  有些艺术家亲临现场,夏炎路过几个,跟他们打过招呼,一路走进去,到陆周瑜作品的展厅前停下。

  陆周瑜正被人拉着拍照。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粗线毛衣,脖子上坠着工作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或是一棵毛茸茸的树,供一个又一个的观众合照。

  脸上的笑容说不上热络,但也看不出客气,像是受过明星的表情管理那般标准。

  似乎感受到了夏炎的目光,他转头看过来,夏炎挂起淡笑冲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你先忙”,然后转身去其他展馆。

  无聊地转了一圈,想到那盒烟,夏炎把手插进兜里,握紧烟盒往工具室走。

  从杂物盒里翻出打火机,又捻起一枚乳胶皮筋,把长至脖颈的头发往后随意一扎,准备就绪,他倚在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刚抽一口,小蒋打来电话,说有份采访稿需要完善。

  “在工具室,你过来吧。”夏炎碾灭烟。

  等了十分钟也不见小蒋来,工具室是一间狭长的屋子,两侧都做了通顶的铁架,堆满各种工具,他靠着架子站了会儿,又觉得刚才的烟雾被吹进室内,闷闷的,于是又重新走回窗边。

  这会儿的天很纯净,甚至连云都不见了,是一种久违的,饱和度很高的蓝色,完全看不出前些天暴雨的痕迹。

  于是夏炎踮起脚尖,上半身探出去,手掌撑在窗框上,尽可能地前倾身体,头向下垂,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

  晒一晒我吧,他想。

  头朝下久了,大脑充血,眼前白花花一片,夏炎握住窗框,缓慢地收回身体时,一缕头发被窗户扣勾住。

  “嘶……”他反射性地捂着后脑勺,想把皮筋解开,奈何那枚乳胶皮筋和头发死死纠缠在一起,怎么也解不开,稍一用力,被勾到的头发连带着头皮一阵生疼。

  夏炎佝着腰,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缓过那阵疼痛后,终于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他急忙叫道:“小蒋!快快快过来!帮我解开这个皮筋儿。”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夏炎忍不住转动身子,头发又被揪了一下。

  “你见死不救是吧?!”

  刚吼完这句,脚步声又响起来,三两下走到身后,一股热意笼罩下来,比刚刚晒太阳还要烫。

  夏炎虽然在小蒋面前没有多少威信可言,但也不曾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他平平地笑了一声,解释道:“哈哈,不小心钩住了。”

  “能把头挂在窗户上是挺不小心的。”

  这声音惊地他猛一扬头,后脑勺又被一只略凉的手掌按住,触感有些熟悉:“头发不想要了?”

  “……要,”夏炎老实地把头低下,任凭陆周瑜的手在他头发里穿梭,定了定神问道:“怎么是你?”

  “昨天把打火机落这儿了,来找找。”

  “哦,在门口那个盒子里,我刚刚用了下。”

  “嗯。”

  陆周瑜说完之后,就专心地解头发,胳膊松松地压在夏炎肩膀上,分量不重,却让他有种难以承受的感觉,像是背负着一座山。攥住窗框的手紧了紧,控制住自己不要抖动。

  皮筋难解,陆周瑜又凑近了点儿,均匀的呼吸拂过他耳侧,好像一棵树在扇动叶子,他抗住了山,却被这缕风吹动,晃了晃身体。

  “疼?”陆周瑜说,“疼也忍着点儿,马上。”

  两三秒之后,头发不疼了,肩膀上的重量也不见了。

  夏炎深呼吸一口,把身体完全转过去,陆周瑜已经站在一步开外,手伸向前,指尖捏着那枚皮筋,上面还挂着两根金色的,带着弧度的头发。

  “谢谢。”夏炎接过来,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面上佯装镇定道:“头发该剪了。”

  陆周瑜嘴角的笑意像是压不住似的,干脆直接笑出声来,“剪了干嘛,这样挺好看的。”

  你喜欢长头发?

  夏炎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所幸及时咬住舌尖吞了回去。

  刹那间,他想到在便利店时祁万说的那句“喜欢有什么用”,紧接着又想到他说“睡一觉也不亏”。

  我疯了,他最后想。

  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很低,排在两侧的铁架子如同一条条森白的肋骨,而他们挤在中间狭长的心室里,共同起伏着。

  为什么心脏里心脏外都是你?

  过了几秒,夏炎往前迈进一步,吸了一口心脏里的凉风,哑声问:“我刚抽烟了,你能闻出来是什么烟吗?你以前抽过的。”

  陆周瑜稍往前凑了凑,鼻翼耸动,但就那么一下,又撤回去,“不能。”

  果然,他闻不出来,也不记得。不记得最早是他在山上买了一盒红旗渠,邀请自己抽一根试试。

  夏炎的手在兜里,反复地把烟盒掀开又盖上,机械重复多遍以后,看到陆周瑜的眉头动了动,似乎对这个莫名的问题感到不解,也对这无声的对峙感到疲累。

  但他教养良好地没有转身走人,甚至温声问:“怎么了?”

  明明刚下定决心做一只缩头乌龟,夏炎却觉得陆周瑜一举一动都像拿着根带叶子的小树枝,在他面前晃啊晃地哄他出来。

  算了,愿者上钩。

  夏炎掐着指头说:“我们试试吧。”

  视线里,陆周瑜的眉梢一跳,如同听到什么玩笑,“什么?”

  “那天接吻你感觉怎么样?”夏炎觉得自己的声音甚至在发颤,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应该还不错吧,毕竟都把我嘴咬烂了。”

  陆周瑜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夏炎也对视回去,“你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回英国?这一个月,我们试试吧。”

  总算说出来了,哪怕现在的氛围如此诡异,他仍感觉到如释重负,心脏不再剧烈跳动,但像咧开了个口子,大风无休止地刮进来,急需什么填补上。

  而和他对话的那个人,却完全不受影响似的反问:“试什么?”

  “试什么?”夏炎咀嚼着这个问句,忽然觉得好笑,于是放松下来,耸了耸肩,“都可以啊,任何成年人能做的。”

  “哦。”陆周瑜好像总算提起兴趣一般,勾着嘴笑了一下,“你想跟我睡觉啊?”

  一个被冲昏头脑的人,不再会把遥远的事实放在眼里,只会为一点即将得手的甜头汲汲以求。

  夏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脱口而出:“也可以这么说。”

  陆周瑜看着夏炎,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衡量什么似的。终于,嘴唇动了动,与此同时,他搁置在架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夏炎下意识地扫过去一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而陆周瑜却没有要接的意思,指尖按上挂断键。

  在他说话之前,铃声又响起来,还是那串号码。他仍然不接通,也不再挂断,就任凭铃声孤零零地响。

  “你接,我先出去。”

  夏炎拿起他的手机递过去,突然就不再着急要个结果。他那颗绷紧的心房因为这一段插曲,稍稍有了点呼吸的空隙。

  陆周瑜接过手机,偏了偏头,两个人几乎面对面,嘴唇离得很近,但谁都不再说话。

  铃声第三遍响起,看来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夏炎侧开脸,一手按上陆周瑜的左肩膀,凑近他的耳朵,“虽然你欠了我一次,但这个事儿,还是征询你的意见。”

  说完,他越过陆周瑜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架子时,把那枚打火机攥进手心。

  “你考虑好了带着答案来找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