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舟靠在窗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这些日子他每天都会来这呆一两小时，其实为什么要每天都来，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也不会跟尹梓欣那样，一来总躲着哭会儿。
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上的变化，还是有的，就是每次聊天的时候，她说以后不在了，你会不会清明来看我的时候，夏远舟就会生出一股悲悯。
每当这个时候，夏远舟就会沉默几秒，脑子里会不自觉地想起他哥，想起那个山头，那座孤零零的坟，寥寥数字的碑铭，坟边两颗苍劲的柏树。
“会好的。”夏远舟言不由心道。
她现在的状况，主治医生跟他说过了，油尽灯枯；大概这些天夏远舟都会陪她说说话，心情好了，状态还算可以。
“你这孩子……”她会笑着在夏远舟手上拍两下。
夏远舟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很多时候，她不开口他就会安静坐一旁，或者读上一段她喜欢的文字，药物让她维持不了多久的清醒，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
今天来的时候，情况不太好，医生护士围着转，夏远舟在一旁干看着，突然觉得沉闷，转身出了房门。
“哥。”尹梓欣从电梯出来，远远就见夏远舟靠在消防通道门边盯着手里的手机。
夏远舟抬头看向她，淡淡道：“你来了。”
“嗯。”尹梓欣看着他，“怎么不进去？”
“出来透透气。”夏远舟说，“她今天状况不太好，现在医生在里面。”
尹梓欣脸色瞬间煞白，转身就往病房走。
夏远舟没拦着，也没跟上。
心里有事，也不想去让自己添堵。
自上次陈漾跟他爸妈出柜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夏远舟问起他爸妈的反应，陈漾都会笑着说，他们似乎没任何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让夏远舟心生疑虑，虽然陈漾仍旧每天跟他视频，说说笑笑，和往常一样，夏远舟心还是悬着，落不到实处。
陈漾离开多少天了？算算一个多月了，还真挺想他的。
“梓欣哥哥，你怎么站在这？”
夏远舟冲眼前人笑了笑：“施医生。”
施然笑着说：“怎么不进去呀？阿姨一见到你就心情特别好，比药管用多了。”
“现在去。”夏远舟把手机揣进兜里，往病房走。
刚想推门，尹梓欣从里面出了来，见到夏远舟，低头迅速把脸上的泪擦干。
“哥，学姐。”
“阿姨怎么样？”施然抓住尹梓欣的手，往病房里探了探。
“不太好。”尹梓欣眼泪又流了下来。
施然把她抱入怀里，低声安慰。
夏远舟叹了口气，靠着门框看着房内，心情有点复杂。
“出去走走吧。”施然说，“这里交给医生，阿姨很坚强，不会有事的，相信她。”
“嗯，她会没事的。”尹梓欣抬头看着夏远舟，“哥，你说是不是。”
夏远舟点点头，也不知是在安慰尹梓欣还是在骗自己。
她还年轻，刚过五十，往后还有几十年，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老妈说过，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图的就是平安喜乐，不求大志大愿。
“梓欣哥哥，你…”施然说，“带梓欣去楼下透透气吧。”
“嗯。”
几天之后的早晨，夏远舟出门准备去上班时，就见院子那颗树下躺着一只灰白羽毛的鸟，已经没了心跳。他抬头望向枝桠，这树上并没有鸟窝，可能受了致命伤 ，没撑过去。
夏远舟在树底下挖了个坑，把鸟埋了，然后树干上拍了拍，自言自语道：“以后你两做个伴吧。”
几个小时之后，他接到尹梓欣的电话：“哥，我们没妈妈了。”
嗓子突然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半天没说出话来，说对亲生母亲没什么感情，可是，泪还是流了出来，大概血浓于水吧。
从此这世上少了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葬礼当天夏远舟没去参加，只是在第二天独自去墓地给她献了一束她喜欢的花。
碑上是她年轻时的照片，眼神温柔，笑容很温暖；这一点夏远舟不像她，夏远舟大多数的时候眼神淡漠，给人一种疏离感。
还是没什么话跟她说，估计她还是有遗憾的吧，在陪她的那些日子里，夏远舟始终没叫过她，连声阿姨都没有。
“下次来看你。”夏远舟站了一根烟的时间。
尹梓欣再次来店里是半个月之后了，和施然一起来的。
夏远舟那会正跟陈漾打电话，尹梓欣站在出餐口弯腰冲夏远舟甜甜喊道：“哥，两碗面，加荷包蛋，煎至两面金黄。”
“好，去坐吧。”夏远舟招呼道。
“等下拍张妹妹的照片来看看。”陈漾说。
“干嘛？”夏远舟起锅烧油，“你看我就够了，怎么还惦记人家小姑娘了？”
“不给看？”陈漾问，“还是说你心虚？”
“是呀，心虚。”夏远舟说，“快回来监督我。”
“快了。”陈漾说，“回来陪你过生日。”
“真的？”夏远舟有些意外，这段时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总说快了，这次终于有了明确时间，“不会骗我吧？”
“不骗你。”陈漾说。
“行。我等你回来帮我过生日。”夏远舟烫好面，放上荷包蛋，撒葱花，端了出去。
尹梓欣跟施然正说什么，面带微笑，看起来状态还可以。
“趁热吃，不然等下坨了。”夏远舟把面放下，招呼声，准备走。
“哥，”尹梓欣喊住他，“我有事找你。”
夏远舟原地站了两秒，坐到桌前：“什么事？”
尹梓欣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这个。”
夏远舟犹豫两秒，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份遗嘱。
他看了眼，放回文件袋 ，推回给尹梓欣：“我不要。”
“为什么？这是妈给你。”尹梓欣震惊地看着他。
“她给我我就要？”夏远舟说，“这些本来就不该给我吧。”
“怎么不该你的？”尹梓欣说，“这是妈妈的一份心意。”
“我有钱…”夏远舟笑了笑，“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远舟，要不你先考虑一下，别急着拒绝。”施然说道。
“对对对，哥，就当你暂时帮我保存好不好？”
夏远舟没说话，但也没同意尹梓欣的意见，遗嘱上的资产确实很诱人，能让他下辈子都衣食无忧。
去看她也不是冲她的遗嘱去的，钱他不能要。
“远舟？”陈漾在蓝牙耳机里听到施然那声，硬生生听出些许亲昵感来，顿时危机感陡然升起。“夏远舟！她是谁？”
夏远舟微皱了下眉，轻啧了声：“没有谁。”
尹梓欣抬头看着他哥突然说的这句毫无相干的话，有点茫然。
夏远舟手指了指耳上的蓝牙耳机，尹梓欣扫了眼，笑了笑。
“好你个夏远舟，我不在的日子，你果然过得滋润。”陈漾打翻陈年老醋坛，酸味都刺鼻了。
夏远舟看了眼尹梓欣，对施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走开一下。
“只是梓欣的学姐，你想哪去了。”夏远舟靠着厨房门，低声说。
“她的学姐叫你叫那么亲热？远舟？呵呵，远舟？听听，我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陈漾嚷嚷起来了。
“就是一个名字罢了。”夏远舟捏捏眉心，“陈漾，吃醋得分对象，你明知道我对女生不感兴趣。”
“你在怪我无理取闹咯？”陈漾冷笑一声，“夏远舟，我们才多久没见？你就嫌我这嫌我那了？”
“我没有…”夏远舟深吸了口气，“乖，哥哥爱你。”
“我不听，我不听。”陈漾说，“夏远舟，我现在很生气，那女的她就是对你有意思，你别说没感受到。”
夏远舟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到，只当时是尹梓欣一个热心学姐，而且施然对谁都挺亲和热心，完全没往那方面去。
“嗯…”夏远舟说，“我想你了，陈漾。”
陈漾那头沉默几秒，再开口时，语气软了下来：“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
“气消了没？”夏远舟说。
“没有。”陈漾说，“你去告诉她，你有对象，让她死了这份心思。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听到没！”
夏远舟低笑了声，柔声道：“听到了，下次找个机会跟她说吧。”
“为什么是下次？”陈漾语气一沉，“这次不行吗？”
“人家也没说喜欢我呀，我突然对人家说，不好意思，我有对象？这不是莫名其妙吗？”夏远舟说，“而且尹梓欣还在旁边呢，女孩子脸皮薄。”
“哦，你的意思是下次单独约出去？”陈漾说，“我真傻，夏远舟，我说你怎么也不肯和我进行到最后一步，原来是留着这一手，什么时候给你妈抱孙子呀？”
没给夏远舟再说话的机会，陈漾就挂断了电话，夏远舟拨回去的时候，陈漾那边关了机。
他头抵着门框，盯着天花板，重重叹了口气。
陈漾还是头一次生这么大的气，他也是在陈漾挂断电话那刻明白陈漾生气的点在哪，他没有安全感，自己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陈漾跟家里出柜，局面怎样他是一点也不知道，陈漾独自面对，独自承受。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之前还让他陪着他去相亲，全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陈漾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就忘了呢。
如今肩膀虽然结实可靠，可内心依旧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少年。
夏远舟点开陈漾微信。
——“对不起，哥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的错，你快回来打我骂我，我绝不反抗。”
——“宝贝，我爱你。”
把手机放回兜里，转身走出去，尹梓欣已经吃完面，和施然在说什么，听着有点像学术讨论。
“不好意思，跟对象打电话有点久。”夏远舟坐下来，略带歉意道，余光注意施然的表情。
还真是让陈漾猜对了，施然听夏远舟有对象，嘴角笑容微微一滞，然后瞬间又恢复如常。
“哥，你有女朋友了？”尹梓欣一把抓住夏远舟的手，惊喜道。
“嗯。”夏远舟说，“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尹梓欣脸上笑容瞬间凝固，愣怔地看着夏远舟两秒，然后转头看向施然，不相信似地说：“哥，别开玩笑。”
施然不愧是学姐，脸上表情凝固一秒，就恢复如常。
“没有。”夏远舟说，“是真的，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了。”
“啊……好可惜。”施然说，“这么帅，居然名草有主了，我又失恋了。”
夏远舟没想到施然会用这种半开玩笑形式说出真心话，同时又缓解了他出柜的尴尬局面。
夏远舟有些佩服眼前这位坦荡果敢的女子，如果她不介意，以后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你喜欢我哥？”尹梓欣心思到底单纯点，看着施然，过了好几秒后说，“你藏得够深呀！”
“是呀，是呀。”施然笑着说，“不然我总出现在你哥面前干嘛？我那么忙。”
尹梓欣恍然大悟道：“是哦！我说学姐怎么有空陪我来这里。”
“错爱了。”夏远舟说，“抱歉啊，下次请吃饭，赔罪。”
“哼╯^╰”尹梓欣朝他嘟嘟嘴，“那谁怎么没来？”
“忙，”夏远舟说，“我也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
“哦，长得帅吗？不帅我不认的。”尹梓欣说。
“一般吧。”夏远舟说，“太帅了容易遭人惦记。”
“那赶紧分了。”尹梓欣语出惊人，“你太帅，他一般的话，他会没安全感，迟早感情会出问题。”
“不，我爱他。”夏远舟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自然而然带着笑。
“梓欣，”施然握住她的手，“少胡说。”
“你说的，请客赔罪的哦。”尹梓欣意识到自己失言，岔开了话题。
“嗯。”夏远舟说，“你说吃什么，我就请什么。”
“好。”尹梓欣想了想，“后天吧，正好你过生日。”
“后天生日？”施然说，“好巧，我也是后天。”
“是哦！”尹梓欣眼睛一亮，“你两真有缘分。”
夏远舟笑了笑，没解释其实他生日在后面一天，这样也好，陈漾说那天陪他过，他不想被打扰。
“行，餐厅你定。”夏远舟说。
直到请客当天，陈漾的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夏远舟从没看手机看得如此频繁，手机推送个消息都能让他兴奋，然后又一脸失落。
与尹梓欣约定好吃饭时间，夏远舟提前一个小时出了门，他决定去买样东西，明天陈漾回来送给他。
尹梓欣订的餐厅正好在他买东西的商场，夏远舟买好东西出来，还有十几分钟，他进了餐厅，坐到梓欣预定好的位置上等她两来。
不过他没等到尹梓欣，只有施然一个人来，这让夏远舟有些尴尬。
施然今晚化了点淡妆，一条纯色长裙，单纯又不失性感，她款款坐下，显然也不明白为何只有他两人，便问：“梓欣呢？”
“她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夏远舟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尹梓欣，尹梓欣的信息就传了进来。
——“我才不相信你有男朋友，这只是你想拒绝学姐编出来的借口，你跟她接触时间不长，还没感受到她的好，今晚你两好好吃顿饭，多聊聊就能有火花了。加油哦，看好你。”
夏远舟简直哭笑不得，什么鬼逻辑。
“她说她到了，让我自己过来。”施然突然明白了尹梓欣的心思，然后笑了起来，“小丫头学会骗人了。”
“其实…”夏远舟放下手机，“我没骗你们，我是真的有男朋友。”
“我相信呀。”施然说，“你没必要为了拒绝我编出这么一个借口。”
夏远舟笑了起来：“嗯，她既然不来，那我两吃吧，你点餐。”
“那我不客气了。”施然翻开菜单。
夏远舟还是吃不惯西餐，但这家餐后甜点挺不错。
“能给我看看你男朋友照片吗？”施然咬了小口蛋糕，看着夏远舟说。
夏远舟愣了愣，本想说下次带你面前来，又听到施然说：“我总得知道我败在什么地方吧。”
夏远舟笑了起来，点开手机相册，翻到一张陈漾蹲在院里逗云宝的照片，清晨的太阳从院子墙头撒进来，陈漾就蹲在那团光里，画面温馨而绵长。
“我太自不量力了。”施然把手机递还给夏远舟，“你真的是，之前还跟梓欣说长得一般？我真是太好骗了，这叫一般？这种一般明星里都挑不出几个来。”
“是吗？”夏远舟盯着照片看了几眼，嘴角勾了勾，把手机放回兜里。
“生日快乐。”施然从包里掏出个盒子推到夏远舟面前。
夏远舟微微愣了愣，看了眼盒子上的logo，刚想拒绝，一个文件袋砸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就见陈漾木着脸，冷冷看着他。
“陈漾！”夏远舟心喜若狂，这些日子的思念，见到陈航全部都涌到心口了。
“好你个夏远舟！”陈漾死死盯着他，眼眶发红，转身就要走。
夏远舟拉住陈漾一把抱住他：“我爱你，你好好听我说。”
陈漾挣扎两下，没再动了。
施然站起来，眼睛都直了，犯花痴道：“本人比照片帅多了呀，我好像又要恋爱了。”
夏远舟把陈漾摁到座位上，对施然说：“我男朋友，陈漾。”
陈漾看了施然一眼，微微点点头。
施然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杵在这十分不合适，连忙说：“礼物你收下，生日快乐，我先走了，还有，你男朋友真的好好帅好帅呀。”
说完跟后面有人追她似的，跑了出去。
还好店里客人不多，没引来多少目光。
陈漾没说话，神情依旧冷冷的。
夏远舟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低声询问：“吃饭了吗？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瘦了都。”
“少打马虎眼，”陈漾开了口，“我打扰你两烛光晚餐了吧。”
“本来请尹梓欣吃饭，结果她没来，然后就出现你看到的场面。”夏远舟解释道，“在请她们吃饭之前我跟她们说了我有男朋友，刚施然还看了你的照片，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找了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你少嘴上抹蜜，”陈漾冷笑道，“喲，还送这么贵的手表呀。啧啧啧啧…”
“宝贝，别生气好不好，这表明天让尹梓欣还回去。”夏远舟捧着他的手吻了吻。
“收下呗。”陈漾不咸不淡道，“毕竟人家一番心思。”
“我给你点餐，你吃点东西，冷静一下我们再谈。”夏远舟拿起菜单，准备点餐。
视线落在那个文件袋上面，他拿了起来，看着陈漾问：“这是？”
“没什么，还给我。”陈漾伸手去拿。
夏远舟避开他的手，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东西。
“个人资产评估表，”夏远舟抬头看了陈漾一眼，低声数着上面的数字。
然后倒吸了口气，震惊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陈漾转过头，看着他：“够不够？”
“够什么？”夏远舟不明白。
“你不是说娶我吗？”陈漾说，“这些嫁妆够不够？”
泪水没出息地流了下来。
陈漾的眼泪像似砸在夏远舟的心口上，酸涩又闷疼。
他从裤袋里掏出下午买的东西，套在了陈漾无名指上，柔声说：“虽然不正式，但你不许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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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