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焉按着导航一路狂飙，不时会侧眸看看副驾。余景偏着头看窗，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身体还会抖，紧攥着拳放在腿上。
他知道，余景是疼的。
脚下不免又往下压油门。
车停在最近的私立医院门口，余景要摘安全带的时候顾宁焉倾身过来，手指挑开余景的手帮他解开。
下车的时候余景动作要慢很多，像是马上要散架的木偶一样。顾宁焉胳膊勾在他腿窝，想抱他，却被余景推开。
他说自己可以，顾宁焉垂眸看着他苍白的脸说好，伸手扶着他走进医院。
做过紧急洗胃手术，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后，给余景打了止痛和安眠，这才睡下。顾宁焉透过病房外的小窗，看着那苍白如纸的人，额角的青筋紧绷。
医生的话却一直在耳边反复不停。
说余景身体没有事，其他脏器没问题，只是嗓子因为药物原因暂时性的不能发声，但是这个暂时会持续多久，还要看身体自己，谁也不知道。
他根本不是着凉感冒。顾宁焉越想越生气，手逐渐攥成拳，垂在身侧不时在抖。
走的时候动静大，很快其他人就得知出事了赶过来。
“怎么回事啊？”孙宁仰头看着顾宁焉，又看看病房里的余景。
她想进去看看，却被顾宁焉拦下了。
顾宁焉鼓动几下脸颊，很轻的说一句不要打扰他休息。
其他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陪顾宁焉一起等。
他一直靠在门口的墙边，眼睛一存不离的在看里边。
寂静的医院过道里响动出几声椅子的声音，有人走了过来手轻扶在他身上。
“顾哥，你回去坐一会吧，这样精神紧绷身体会吃不消的。”
顾宁焉抬起胳膊撇开梁可的手：“不用。”
几声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走过来，走到顾宁焉身边骤然停住。
顾宁焉动动眸看眼前的人，是宋祁，身边还带着陆依凡。
宋祁偏头看一眼里边，皱起眉问顾宁焉怎么回事。
这种地方不适合细说，顾宁焉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让宋祁务必要在这里，除了医护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自己要出去一趟。
听到这里，宋祁眉蹙的更紧，不免联想到一些问题。
顾宁焉走出医院，站在门口点着一支烟放在嘴边抿上一口，又拿出手机播了一通电话给他家的私人医生，说明情况后，在凌晨带湿气的风下，他抽了很长时间的烟。
陆依凡走了出来，看着远处天边刚起的雾白色。
“刚才医生来过了。”
顾宁焉立马扔掉了手里的烟要转身回去，却被陆依凡拽着胳膊拉住。
“诶别急，我这不是来给你汇报了嘛。余景还在睡呢，除了嗓子没有别的事了。”陆依凡低头看着一地烟灰，“之前那些疼痛都是药物副作用，但其实那种药只对嗓子起反应。所以……”没太大问题。
医生是这样说的，可是他说不出口，那是他的朋友，他知道余景有多喜欢音乐，也知道带给了他什么。现在知道顾宁焉和余景的关系，他也知道这句话对顾宁焉来说有多冷漠。
“表哥啊。”陆依凡其实不太知道怎么安慰这个一直当长辈相处的兄弟，“你实在难受要不继续抽？”
他把自己的烟拿出来递到顾宁焉唇边，比着点火的姿势。
“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余景自己造成的，我和宋祁这边都会帮忙查的。”
顾宁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低头用嘴接过烟，深吸一口。就像是想用浓烟遮蔽住现在所有的记忆。
“怎么不回去陪人。”
这是陆依凡来后，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声音很哑，像劲风卷过的沙漠。
“你是我的亲人啊。”陆依凡觉得自己的安慰还是有效果的。
顾宁焉一支烟很快就要抽完了，他抽的有点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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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景醒过来入眼就是满墙颜色浅到刺眼的蓝色，窗口阳光照上，看的眼睛更加难受。
他揉几下眼，手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发不出声这件事。
动了动唇，他又一次尝试，可是未果。
原来他真的发不出声了。余景笑了笑，却只能听到自己鼻息的声音。
他现在冷静了许多。
顾宁焉在他旁边趴着睡着了，看来是陪了他一夜。余景怕自己的动作打扰到他，也没起身，就着现在的姿势看着天花板。
是谁做得呢。可疑的不止一个，他没法确定。
不免又笑了一下。他在笑自己。
这一声被顾宁焉听到了，余景的腿隔着被子被碰了几下，躺在边上的人缓缓起身。
说实在的，这个动作保持太久了，他有点麻，就收回了腿。
可冷不防被顾宁焉一把精准的握在脚踝上，又强势的拉了回去。
余景蹙起眉，不解的盯在顾宁焉的手上。啧，不能说话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和这家伙对着杠了。
等顾宁焉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手里桎梏住的脚踝后，松了手。
“不好意思，刚刚没睡醒，下意识就。”顾宁焉说的戛然而止。
余景打量着顾宁焉，眼里带着无奈。
怎么会有人，下意识抓着别人脚不放？
顾宁焉起身去饮水机接水，问他有没有哪不舒服，累不累需不需要继续睡。
水接到一半，他倏地把杯子扔下，说去叫医生。
看出来了，确实是有点精神恍惚……
门一推开，余景看见了宋祁和陆依凡。
宋祁的眼里有血丝，他急的快步走进来，在余景身上各处捏来捏去，问有没有地方疼或者是有没有直觉。
余景没回答，拿起手机打出一行字。
余爹：我要是能说话，你现在已经被我骂出门外了。
宋祁强挤出一瞬间的笑意。医生这时候走了进来。
检查过周围仪器上的数据，听过余景心跳后确认没有问题可以转院。
宋祁问顾宁焉：“你要带他什么时候走？”
“让他休息一下就走吧。”顾宁焉说话的时候会看几眼余景，“不知道具体原因，怕拖太久会有变数。”
宋祁点头，说有事处理，有问题再和他联系。
他走到余景身边，狠狠的在余景头发上揉了一把，大笑了几声：“可算是逮到我能欺负你的时候了，平时你总欺负我！”
余景作势挥起拳就要抡过去，被输液管扯了一下才收手。
“我走啦我走啦。”宋祁做了个鬼脸，胳膊搭在陆依凡肩膀上，说走吧。
病房的门开开合合，里面始终都有顾宁焉。
今天的顾宁焉要比往日看起来顺心不少，余景想。
发不了声音，余景就只能用动作叫人。他拽了几下顾宁焉的衣角，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
他问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医生说过什么。
顾宁焉握住余景的手，坐在椅子上也不松手。
“其他没事，只是你的嗓子失音了。”
余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觉手上的力度大了些，被.干燥的手握住感觉很热，还有该死的踏实感。就盯着看了会。
顾宁焉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眼前的人，余景好像一直都很瘦，现在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更是。宽大的衣领下，白皙的锁骨十分显眼，衬上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面色，越看越觉得疼。
他的手被碰了几下，才从余景脸上移开视线。余景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被攥紧的手，脸上摆出“你有事”的表情。
顾宁焉松开了手，说：“等一下带你转院。”
余景挑起一侧眉，在等顾宁焉继续。
“有个朋友对这方面比较了解，或许对你有帮助。”
余景看着顾宁焉没有再问别的，他的眼睛在日光中明亮起来。
顾宁焉知道，余景又在自己承受了。
这人总是这样。
他起身去接刚才没接完的水，又问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余景接过水喝着，给顾宁焉看手机。
他问其他人呢。
“都走了，没让他们等太久。”
余景点点头，放下杯子，写顾宁焉按着自己喜好来买就好，多买点一起吃吧。
顾宁焉说好，可是却没动。
可能是叫了外卖。
他又问怎么把宋祁也叫来了。
顾宁焉这时候在削苹果，瘦长的手指把整个苹果包住，一圈圈的果皮缓缓滑落。
“我一个人，总有要离开你的时候。”说到后面声音低了，“总要有个陪着的才好。”
余景头歪向一侧，眉间拧起，手机屏对着顾宁焉。
余景：你一直在这？没有休息过？
果皮的最尾端掉进垃圾桶，顾宁焉把苹果递给余景，说休息过。
余景：就在我旁边趴着？
顾宁焉笑了，可是余景看到的笑意却很疲惫。
“难不成是想邀请我在你旁边睡？”
余景神色稍顿，没多久低下头在手机上写下：也不是不行。
顾宁焉反复看着这几个字，最后笑了几下。
门外有人敲门，从窗户只能看到半张脸，穿的也很正式，一身铅灰色西装。顾宁焉出去后带上了门，他什么都听不到。他们只是短暂的聊了几分钟，顾宁焉手里提着吃的走了进来。
余景皱起眉。
刚才的人，肯定不是外卖员，那会是谁？
尽管余景一直注视着，眼神中也是纳闷，但顾宁焉就是不说，他低下头把袋里的餐盒一一拿出来。
“现在不知道你嗓子是什么情况，先吃点软糯清淡的。”
其中一个餐盒里放着几只小巧精致的蛋烧卖，金黄色薄透的蛋皮包着晶莹饱满的虾仁。另一个盒里是三虾豆腐，这个也有虾仁，虾仁和豆腐，卖相就是清淡一挂的。
顾宁焉就这么喜欢虾仁？
另个一个是水晶肴肉，卤冻和肉切成四方，透明的表面有那么几分像水晶。还有就是些甜食。
“吃吧。”顾宁焉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
余景原本不饿，打算随便吃几口不能白费顾宁焉难得的心意，可吃着吃着他就饿起来了，每样菜都吃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了，没有郁结胃口就会不错。
但他对面的人看起来就没这么好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他问顾宁焉，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顾宁焉回过神，扬一下唇角：“我在想烟花买什么样的放，才能表达我现在的好心情。”
余景浅翻一下白眼。
办好出院手续，顾宁焉带着余景直奔到下一家医院。他们一到，顾宁焉说的那个朋友就跟在身边，口头上了解了一下余景的情况。
跟着那位朋友的还有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人。
无意间扫到几句，余景总觉得医生和顾宁焉不像是朋友，总有种上下级在对话的感觉。
他就在诊室门外的长椅上坐着等。
也不知道顾宁焉哪来的底气，拼死拼活的不让他进去。
这种等待很无聊，余景又习惯性的掏兜找手机。没找到。
手机也被顾宁焉拿走了。余景无聊到仰在椅背上，看天花板上的灯。
很刺眼，可是一圈圈光晕却很美丽，光晕周围的彩色光环时隐时现。
诊室门开了。
他偏头看，听到医生说又要做检查，然后就去准备了。
等人走了，他才朝顾宁焉伸出手。
顾宁焉挑了下眉问什么。
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余景在耳边比划出一个手机的手势。
“哦，医生说手机辐射对嗓子不好。”顾宁焉也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提词器，“用这个吧。”
？？？嗓子还怕辐射？
但先下，他连自己的意思都无法表达，接过提词器在上面打字。
余景：你当我傻？快给我拿来，我游戏还没通关呢。
“我待会找人给你送台游戏机过来。”顾宁焉不容置喙的牵起余景的手，“做检查了，你能说话了我就给你。”
这人怎么这样啊？！
余景半推半就的被拉进了诊疗室。
顾宁焉垂眸看着余景锁屏上一连串的消息提醒。
【有消息称，余景失声无法继续事业，新星即将陨落。】
【自传闻开始，余景再无现身，消息或可信。】
各种消息大致如此。
他播出去一个电话，在空荡的走廊踱着步，声音冷的就像是冬日的冻井，他说要删掉舆论，处理网上的各个媒体。
经过几小时的轮番折腾，余景总算是出来了，嘴上不自觉的就骂了起来，才发现发不出声音。
顾宁焉笑他傻，他拿起提词器迅速打出一长串骂顾宁焉的话。
顾宁焉浅浅扫一眼，说：“还是你说出来比较有感觉，写在这真是不疼不痒。”
瞧瞧这人！余景觉得自己要被气死。
检查完了，他们就在病房等结果。直到深夜，医生才来。
也是奇怪，一般医生白天上班这个点肯定下班了才对，还有更奇怪的就是从他进来到上楼就没再见其他人。
这架势，也只有余震文有个小毛病的时候见过，不是让家庭医生到家里就是下班顺道去家里配备的医院去治疗。
医生告诉他们，余景喝下的药只是暂时让他失去声音，后续是会恢复的只不过音色会发生极大地改变。说白了就是有人想让余景失去原来那副好嗓音。
医生又说，这种变化是有时效的，在此之前只要治疗得当就有机会完全治好。但是这种药在国内是被禁止的，所以鲜少会有这样的案例，并没有完全把握可以治好。
余景点头说尽全力就好，钱不是问题。
“钱？”医生突然一怔，抬眸看了看顾宁焉，转了话题，“情况就是这样，我会尽快制定方案的。”
医生走后，房里就完全没了声音。医院在为病人提供舒适环境这方面做得很好，外面的花园有人也不吵。
“余景。”顾宁焉叫他。
余景收回了视线，余光留下一尾窗边的月影。
“为什么分手了？”顾宁焉的声音很轻，这像是他很珍贵的事物，碰一下就会消失一般。
余景蹙起眉，什么？
“我们。”顾宁焉再一次提醒他，“那个时候……我误会了，对不起。”
他的语气格外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面的这个人连治疗都不愿意等了。
什么时候？余景问他。
有太多时候了吧，他喜欢上顾宁焉的时候，不就是因为顾宁焉可以看到不一样的自己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后来的你变成那样，也有我的一份。”顾宁焉垂下眸，盯着已经握成拳的那双手，还有点抖。
他想去触碰，可是不行，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会把人推得更远。
余景没再说话，说话的只有顾宁焉。
“我以为，我身边那群人。只要我不去提起你，他们会慢慢发现你不是那种人。”但没想到，他们会对余景开始漫长的校园暴力。
余景嗤笑一下说，你看不起瞧不上那些人，所以就不去提不去阻止，就在那里听着，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顾宁焉沉下眸。
余景问他：你现在对我这样做什么？愧疚吗？
做什么？他想复合。
顾宁焉把这句话压进了心底，没有说出来。
余景：那时候都还小，我早不计较了。要滚赶紧滚，没有你照顾我也能活。
顾宁焉抬起头看余景，可余景现在却不愿意看他，就这么看着余景的侧脸，带着心中绞痛，失了神。
“我们还可以继续原本的关系么。”顾宁焉的眼神是祈求的。
他想再等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们之间的误会阐明。
随便你。
余景写了这三个字就躺下了。
顾宁焉没有动，在他旁边坐到很晚很晚。余景其实没睡，他想起来高中时候有段传闻。
传闻说，一直是学校模范学生的顾宁焉高考前夕把人打进了医院，不是一个是一群，那些人最后没一个来得及参加高考。
但是余景觉得能编出这种故事的也是人才，全校任何一个人，就算是他的班主任能把人打进医院，顾宁焉都绝不可能。
他还在想着，倏然间眼睫上就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如果他睡着了，就一定不会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