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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景明踩着梯子爬了上来。

  双层大床十分牢固,并没有发出吱呀声。

  时熠背靠隔板墙坐着,禁不住抿唇笑起来,只觉得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闹矛盾那会儿,他是认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陆景明对他没有任何恋爱的心思,永远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主动和他睡在一起。

  时熠的床本来就靠着墙角摆放,加上隔板墙与床尾的床帘,呈现出四面包围的姿态。

  对陆景明来说,在这张床上看不见窗户,还能跟时熠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而对于时熠来说,他只觉得光线太暗了,导致他不能趁机多看看陆景明的绿色眼睛。

  陆景明在录节目的过程中,依然每天都戴着黑色镜片,时熠虽然有几分可惜,但私心作祟下,他并不希望和全国观众分享陆景明的秘密。

  男生房间的单人床不算宽敞,但总比学生宿舍的床舒适,大约有120cm宽,底下垫的床铺也比较柔软。

  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哥,”时熠看着对方,好奇起来:“为什么突然跑过来和我睡?”

  陆景明不愿意说,也看着他,保持了沉默。

  “你这样……”时熠的心脏正一下下撞击着胸腔,“我很容易会多想的。”

  “我有些睡不着。”陆景明只说了一半的原因。

  时熠微微蹙眉,只是这样?

  这时房间窗外夜风起,门被震得咚咚响了两声,就好像有人在敲门那样。

  陆景明原本以为已经不害怕了,但还是情不自禁被吓了一抖,往时熠那边靠近了一些。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时熠捕捉到,他忽然便有了头绪。

  又一阵晚风呼啸,时熠在这时忽然警觉,用含着紧张的声音说:“哥……”

  陆景明带着几分疑惑抬了抬头,听声音明显不像往常那样从容:“怎么?”

  “你刚看见没有?”时熠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像是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床后边——床帘好像被掀开了一下——有张白色的脸!”

  虽然不相信是真的,但陆景明瞬间脑补到了那只手、那张脸长什么样子,他指尖开始发凉。

  门偏偏在这时又咚咚响了两下,陆景明心里的恐惧被拉满,时熠这个坏人竟然在这时,“哇”一声卷起了被子,将他们俩一起裹在了里面!

  被面疯狂起伏,显然里边的人在乱动,然后逐渐安静了下来。

  时熠胸口挨了一下打,将陆景明整个抱在了怀里,双臂牢牢地圈着他。

  陆景明一颗心还在狂跳,颇有些惊魂未定:“我发现,你真的就是个坏人。”

  “抱歉。”时熠这下知道他是真害怕了,放在他后背的手收紧了些,“不怕,哥,没有鬼的,是风在撞门。而且我小的时候,家里老人找了个神婆给我看,说我阳气重,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靠近,你只要和我待在一个屋子里,就不会遇到鬼。”

  这些话时熠是不大信的,但因为陆景明有些发抖,所以他也慌了,什么都说给对方听。

  “我以前……在福利院,被吓过好几次。”陆景明慢慢说,“其实也习惯了,没有很害怕。”

  那些小屁孩企图将陆景明吓得哇哇大哭,可陆景明偏偏不哭,只会到了夜晚躲被子里发抖,然后睡不安稳。

  “对不起,哥。”时熠顿时内疚起来了,“我贪玩吓了你,以后再不会了。”

  “那些吓我的小孩儿,最后都被我揍了。”陆景明的身体逐渐不抖了,开始向时熠透露自己的战绩,“他们后来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似的,哇哇大哭。”

  时熠笑了笑,却歪了重点:“那你要再揍我一下吗?”

  他们两个此刻挨得格外近,根本没有余裕可以打架,而且陆景明并没有生气。

  空气中有短暂的静默,他们这么紧密抱着,已经超过了一分钟,呼吸逐渐越来越热。

  “时熠……太近了。”陆景明垂下眼睫,隐忍着吞咽下翻涌的情绪。

  “抱着不舒服吗?”时熠微眯起眼,呼吸的频率明显变快了。

  对方闻着确实很香,依然是那种淡淡身体乳的味道,因为共用一个浴室,时熠借用过一次,那天一边涂抹,一边产生了很多想法,从此不敢再借第二次。

  时熠的手原本是搭在陆景明背部,此时不经意往下移了一些:“哥……”

  他的声音落在陆景明耳畔,陆景明的耳朵瞬间热了起来。

  “不可以。”陆景明低声警告他。

  虽然有床帘和三面墙挡着,床上不会有收音,而且又是凌晨,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但陆景明仍然不好意思。

  “但是哥好像很难受。”时熠说,用很温柔的声音问他:“哥,被我抱着,会觉得心动吗?”

  陆景明正想要喝止住,嘴张开,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沉重的气音。

  广东的春季短暂,是格外潮湿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人触摸到的一切,全都是水淋淋的。

  男生的手原本就很温暖,但这回温度却略逊一筹,陆景明待在他怀里,渐渐蜷缩成一个煮熟的虾米,双手用力撑在时熠宽阔的胸前,像是在推拒。

  “哥,不好意思,暂时不能抱你了。”时熠将他拉近了一些,收回了仍抱着陆景明的另一只手。

  陆景明被冷不防弹撞了一下,整个人恶狠狠地战栗,却主动抓住了时熠的手,并摸到了他手腕处突起的青筋。

  时熠禁不住笑了一声,匆忙在陆景明微微出汗的额头落了一吻:“谢谢哥,我好开心。”

  陆景明感觉到了他有多开心,深深吃了一惊,忽然明白了自己那晚为什么会狼狈得直流眼泪。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弟弟,这个大男孩比他想象中要大多了。

  他们紧挨在一起,像在不断往上攀爬一个高高的楼梯,四周围云雾缭绕,陆景明第一次生出了类似恐惧的情绪。

  因为太高了,他平时一个人根本不会去这么高的地方——

  “够了……”陆景明忙说。

  但时熠没有听从他的,只是重新腾出手抱住了他,于是他不是落在轻飘飘的云层里,而是落在了时熠的怀里。

  时熠肩膀传来清晰的痛感,他是第一次听陆景明发出这种脆弱又破碎的声音,咬过人后,对方将整张脸深埋进面前的胸口,没让时熠看见此时的表情。

  “哥,你真的好可爱。”时熠说着,借着陆景明尚未平息的呼吸、洒在他手心的温热,也结束了这一切。

  陆景明在这会儿怕极了时熠的直白。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鬼鬼祟祟的搞清洁,时熠这人竟然还一脸灿烂地说:“哥你快看,到处都有,我肚子上也有你的。”

  陆景明脸热得头都抬不起来:“那肯定是你自己的。”

  时熠红着脸满足地笑笑,这其实是他自己抹上去的,借陆景明身体乳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么做。

  就这么折腾到了凌晨两点多,他们才终于面对面躺下,彼此都放松而疲倦。

  床帘拉着,狭窄空间中的气味还没完全散去,但两个人的眼皮都逐渐沉重,没过多久就一起陷入了梦乡。

  ……

  经此一事,时熠在节目中的粘人度倍增,每天肉眼可见的开心,走路脚底就像装了个弹簧,一蹦一蹦的。

  几乎全网粉丝都看出了端倪,以为是有了什么天大的进展,但看陆哥却完全看不出来。

  陆景明还是那张无甚情绪的脸,穿着举止如往常般优雅得体,特别像朵无欲无求的高岭之花。

  在第二周里,素人的身份被公布,陆景明声称,自己是一名教高数的老师。

  于是全网学牲都瑟瑟发抖起来,感觉到了血脉压制,并且也为弟弟捏一把汗:时熠……他可是个出了名的活泼开朗的数学笨蛋,之前在节目里连加减乘除都会算错。

  但时熠并没有怕的,还很高兴地跑去“陆教授”面前嘚瑟:“哥,我上学期线代可是一百分噢。”

  “嗯,真棒。”陆景明面色平静。

  “如果我选了你的课,我天天坐第一排。”时熠又把以前说过的话翻出来重说。

  “小心我挂你。”陆景明受不了他的彩虹屁。

  “挂我挂我,这样我一直上你的课。”时熠开心得直蹦,“毕业了直接当你的研究生。”

  全网粉丝听了震怒:时熠熠!你是音乐牲啊快醒醒!数学硕士不是你想考就能考上的!快回来!你以后难道想戴假发上舞台吗!

  4月15日又是周末,陆景明在这天,主动邀请了时熠外出约会。

  这还是时熠入住初恋小屋以来,第一次离开初恋小镇。

  只不过约会地点也是小镇,区别在于,他们去的是白墙青瓦的江南古镇。

  节目组为他们特地准备了合适的穿搭,陆景明穿着版型宽松、胸口绣着红梅的黑衬衫,搭配黑西裤,细皮带紧束细瘦腰肢;时熠则像个大少爷,细格纹衬衫加神色竖纹背带裤,皮鞋走起路来响声清脆。

  他们两个走在古镇里,又有摄影机跟着,十分引人瞩目。

  四月春色十分美好,他们一起租了一艘小船,沿河荡舟,穿过圆圆的桥洞,经过开满桃花的春树,下午的阳光是温暖的浅金色,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时熠靠在船沿边,将水里游过的锦鲤指给陆景明看:“哥快看,红烧鲤鱼!”

  摄影的相机差点儿没举稳。

  二十岁的男孩注定坐不住,难以享受慢悠悠的浪漫,没过多久船就靠了岸,陆景明带时熠去买好吃的。

  时熠凑到卖印糕的铺子,挑出了一块正好写着“明”字的,付了钱,就站在河岸边的柳树下尝了一口。

  “哥,这个很好吃。”他说着分了一小块给陆景明,“有点儿甜,你试试。”

  印糕长得方方正正,咬上去软糯,里边含着豆沙馅,对陆景明来说确实齁甜,也就时熠爱吃。

  逛遍半个古镇,随处可见这种糯叽叽的糕点,不过也有很多肉粽烤饼这类咸味小吃,时熠自己一边啃饼,一边对陆景明说:“现在不要吃太多啊,不然你晚上会吃不下饭的。”

  他说着又是嗷一大口。

  陆景明:“……”

  紧接着他们去逛了博物馆,出来以后没走多远,他们就一起看见了遍地开花的盲盒店。

  时熠视线多流连了一秒,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抽过盲盒了,自从“失恋”,这项爱好许久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致。

  “要进去看看吗?”陆景明主动道。

  “要。”时熠笑起来。

  约会的所有费用都是节目组承担,这不必须得买它七八个。

  盲盒店里挤满了小孩和年轻人,数不清的透明展示盒里放着模样各异的新品,这家店店面不小,能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景明眼看着时熠直奔他喜欢的系列,开始挑选。

  刚拿起一个摇了两下,时熠就想起陆景明会不会很无聊,结果转过头,就见陆景明也抽出了一盒,摇了几下。

  看他的动作,似乎并不是在随便摇摇,而是上下左右都感受了一遍,并仔细地聆听声音。

  听过好几个以后,他拿来一个,对时熠说:“这个应该是隐藏。”

  时熠微微睁大眼,接过摇了摇,他其实判断不出来:“你怎么知道?”

  陆景明想了想,说了个很不适合他的词:“直觉。”

  “哥,我相信你的直觉。”时熠笑起来,把这一盒扔进篮子里。

  “你还喜欢哪个款式?我可以帮你试试。”陆景明说。

  时熠顿时又惊又喜,翻过盒子侧面的图鉴,指给陆景明看,果然是陆景明猜到过的那几款。

  两个人于是一起站在货架前,各自摇各自的,时熠递过去一个:“哥,你觉得会是这个吗?”

  陆景明摇了一下,告诉他“脑袋里的声音比较闷,可能是图上另一款”,并且递过来两个,说:“应该是其中一个。”

  时熠两只手各掂量着一盒,觉得陆景明一定摇对了。

  “是幸运二选一。”陆景明说。

  “那我选……”时熠难以抉择,干脆道:“还是两只都要吧。”

  他们一共选了七个盲盒,本来想饭桌上拆,结果时熠根本忍不住,边走边拆。

  陆景明看他撕开封条,情不自禁垂下眼眸,既期待又紧张。

  “哥!隐藏!!!”时熠激动得大叫了一声,将卡片掏出来给陆景明看:“还是大隐!”

  陆景明看了眼,说:“嗯,挺好的。”

  第二盒打开,又是时熠喜欢的热款,紧接着的第三盒、第四盒也是!

  “哥,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时熠人都快蹦起来了,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中过这么多心愿款。

  他平时喜欢的心愿款基本都是大热的款式,不得不去网上收确认,价格高得能买两三个盲盒,经常含泪端盒。

  陆景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其实已经红了,只不过夕阳正好也是红的。

  当时熠拆开那两个“幸运二选一”,他才发现,原来两只是一模一样的:“哥,双胞胎!”

  “好,知道了。”陆景明快被这小孩嚷嚷没了,耳朵和脑袋都嗡嗡响,但心里边满足得过分。

  看来比起整箱整箱的送给他,这样好像更能让他惊喜。

  不枉费他特意提前采购好几大箱,对着网上的攻略反复练习总算摸索到了一些门路,勉强可以十拿九稳。

  不过,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告诉时熠的。

  “这个送一只给你。”时熠将双胞胎的其中一只给陆景明,再掏了掏:“隐藏也给你。”

  “要这只就够了,隐藏你自己留着吧。”陆景明只收下了第一盒。

  “不行,隐藏要给你。”时熠坚持道。

  “为什么,不喜欢这个隐藏吗?”陆景明微蹙眉。

  “喜欢。”时熠嘴边含着笑,其实不太好意思;“但我现在拿不出别的好东西给你。”

  古镇的太阳沉沉地落了下去,微风轻拂过杨柳,陆景明注视着眼前的男生,感觉到了一种对方可能很难理解的、缓慢缠绵的悸动。

  这与时熠向来热烈直白的喜欢不太一样,陆景明有些不知道怎么向他形容。

  但他忽然想试着说出口,想告诉他,看他是什么反应。

  尽管有摄像机一路跟着,但陆景明总觉得,现在是很好的时机,氛围也对味,如果错过,他可能又会很难说出口。

  陆景明在酝酿的时候,心里有许多重纠结,简单的一句话颠来倒去,不断增加又删减字符,又一次被紧张得手指发凉。

  “时熠……”陆景明总算开了口,心匆忙地跳到了嗓子眼,现在这种悸动可是一点儿都不轻柔了。

  说吧,趁着日头还没落完,还有夕阳的余晖可以掩盖涨红的面色。

  “我其实……”陆景明艰难道。

  然后就被一声快乐的“哥”给打断了,时熠看着他,眼睛里亮亮的,嘴里说:“好香。”

  陆景明被狠狠噎了一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也闻到了。

  确实好香,紧张退去以后,饥饿感正在上涌。

  原来风不仅吹来了心动,还吹来了巷子里的酱鸭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我的傻鹅子,今天错过了天大的喜事。

  我让你吃!我让你吃!…好吧,酱鸭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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