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爷子很早就出院了。
现在依旧是待在自己那栋酒店的最高层, 看着那绵延无尽的大海。
“几点了？”
曾老爷子用苍老的声音询问身后的保姆：“怎么嘉铉还没有回来？”
“嘉铉今天下午就出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保姆开口道：“要帮老先生您给他打个电话么？”
曾老爷子摆了摆手，前些日子在医院, 这孩子床前床后的陪着，也着实不容易，既然他想出去玩, 那么就玩玩吧，不用那么早催他回来。
看着落地窗外面的落日, 曾老爷子不禁悠悠的叹了口气。
老爷子伸出手喝了一口温水, 这才准备起身去休息。
就在此时, 自己的房门被人推开，曾嘉铉带着李敬胤就走了进来。
曾老爷子愣了愣，他虽然老了但是眼睛可不瞎，看着李敬胤便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曾嘉铉顿了顿，对老爷子说：“李敬胤要找您说一些关于舒温的事情……”
他的话没有说完全, 可是曾老爷子自然也是心领神会。
从李家上上下下蒙骗他, 说舒温是有父母的孩子的时候, 他就知道李敬胤肯定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让一旁照顾自己的保姆下去, 曾老爷子又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对李敬胤说道：“过来坐吧。”
对于李敬胤这种小辈，老爷子还不放在眼里。
“曾老爷。”李敬胤看着人都走了，便对老爷子说：“我知道你想和舒温说什么，当年的事情我也已经全都知道了。”
曾老爷子只是微微愣了愣，便笑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所以才千方百计不让嘉铉去找舒温。”
李敬胤点了点头：“舒温现在就在外面，我进来是想问一问，您到底是想做什么？”
把酒店转让给舒温，让曾嘉铉带着舒温到处玩乐，可是却迟迟不相认，李敬胤不明白曾老爷子这是想要舒温这个孙子，还是不想要。
“如果您不打算认舒温的话，那么以后也别再让曾嘉铉找他了。”李敬胤说话的语气逐渐变得冷漠起来，盯着面前这位耄耋老人便开口：“就当您从来没有见过舒温。”
曾老爷子听到这最后一句便笑了起来，笑了两声之后便止住了，满眼只剩下了疲惫。
李敬胤说的没错，如果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舒温，那么就不会这么难过。
“舒温是一个好孩子。”曾老爷子淡淡的说：“我不希望他能够回到曾家，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愿意接纳他，所以我不能认。”
“可是舒温毕竟是我的外孙子，是杏凌的儿子。”老爷子看着李敬胤，说道：“你们没有人会告诉舒温，他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舒温需要知道这件事情，他需要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也需要知道他是谁的孩子。”曾老爷子盯着李敬胤，开口咄咄逼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李家能知道舒温的身份，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也会知道的。”
李敬胤看着曾老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爷子说的没错，舒温不是笨蛋，只要曾老爷子在一天，这种事实就不会被掩盖。
看着李敬胤，曾老爷子也微微恢复了一些气色：“你把舒温叫过来吧，我不会跟他说什么的，我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我只想让他知道杏凌，知道他这位早逝的母亲。”
在门外站着的舒温此时正站在柱子前面，望着这金碧辉煌的酒店。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来顶楼，可是每一次来的心情都格外的不同。
听到身后有人把门推开，舒温才回过头去。
李敬胤从屋内走了出来，径直来到了舒温的面前。
“怎么了？”舒温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问道：“你……说了什么？”
本来舒温是想直接进去的，可是却被李敬胤给拦了下来。
李敬胤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和曾老爷子的谈话结果会让舒温感到不适或者是伤心，那么李敬胤会直接带着舒温离开，天南海北哪里都可以去，唯独不需要留在这里。
可是看着舒温那心焦的模样，李敬胤连唯一的念头也消失了。
“没有说什么。”李敬胤抚摸着舒温的肩膀，安慰道：“老爷子想和你说一些事情，不过在进去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舒温仰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要记得我还在外面等着你。”李敬胤用头抵着舒温的额头，轻声说道：“我会永远陪着你，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舒温被他的这番话说的有些慌了神，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李敬胤低下头吻住了。
熟悉的味道充斥着舒温的鼻腔，李敬胤这个吻不似之前带着侵略，虽然唇舌交缠，可是舒温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怜惜的味道。
“敬胤……”舒温微微喘着气，眼角微红的看着面前的人，颤声说道：“你吓到我了……”
“对不起。”李敬胤放开了舒温，说道：“我送你进去。”
曾老爷子在屋里面有些坐立不安。
他抚摸着相框里面的小女儿，不禁觉得有些眼泪婆娑，他二十年前犯下的错现在还来得及改正么？
曾老爷子不知道，毕竟已经离世的人是不会告诉他的。
可是舒温还在，他在老程家的孤儿院呆了那么久，自己都没有想到去找一找，就这么一股脑的相信曾杏凌会带着自己的孩子跳海。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难过，所以曾老爷子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事实的真实性，毕竟这种事情提起来都会让他痛苦不已，又哪里有那个功夫去反应过来合不合理？
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曾老爷子便回过了头。
舒温站在门口，而李敬胤则跟他说了些什么，便把门给关上了。
今天的舒温显得有些拘谨，他看着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曾老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曾老爷子觉得那是花了二十多年那么久。
“舒温……”
曾老爷子抿着嘴角，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对他说道：“你坐下来吧。”
舒温听话的坐了下来，曾老爷子没有去看他，而是把手中的相册递了过去。
“跟你讲一讲我女儿的事情吧。”
曾老爷子轻轻地说：“我年纪大了，可能故事说起来会很唠叨，但是希望你能全部都听完。”
…………
…………
长长的，宛如一箩筐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曾老爷子才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舒温。
他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话，在今天晚上全都说出来。
可是有些话却不能说。
曾老爷子看着舒温，开口道：“大概是我以前作恶太多，所以到了现在真话也只敢说一半。”
他把舒温手中的相册拿了过来，那是记载了曾老爷子全部回忆的东西。
从今天往后，舒温就再也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你走吧。”
曾老爷子抱着自己的相册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今天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相认的结局到头来竟然是最好的，这可真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舒温站起身，一句话都没有说。
屋内早已经变得黑暗起来，只有外面亮着的霓虹灯从落地窗外面照射进来，把舒温的脸庞映照得格外的昏红。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开口，转身离开了房间。
李敬胤一直都在外面等着，舒温从屋内出来之后便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抚摸着舒温的后脑勺，轻轻的开口道：“我们回去吧。”
舒温并没有动。
过了很久，李敬胤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自己的胸口传了出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敬胤轻轻嗅闻着舒温的头发，淡淡的说：“也就是前些日子才知道，不算早。”
舒温顿了顿，又问道：“那你觉得……我该不该认他……”
“不该。”
李敬胤双手环着舒温，把他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你不需要去认任何人，因为无论你是曾家的孙子，还是廊山孤儿院的孩子，都是我李敬胤的人。”
抱着怀中的舒温，李敬胤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舒温永远是舒温，不是什么其他人。你如果喜欢曾老爷子，我们可以今后多来看望他；如果你不喜欢曾家的人，那么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一步。”
今后舒温的路还长，李敬胤会陪他一起走。
“我明白了……”
舒温推开李敬胤，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他：“至少我这一辈子，不会糊里糊涂的。”
听着舒温这不明不白的话，李敬胤像是明白了似的，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舒温的眼角。
咸咸涩涩的触感，他李敬胤并不喜欢。
今天就破个例，以后除了在床上，李敬胤不希望舒温再哭。
舒温微微红了脸，他觉得今天的李敬胤格外的奇怪，奇怪到让他的心都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抓着李敬胤的衣服，舒温抿紧了嘴角：“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一下。”
说完这番话，舒温便松开了李敬胤的衣角，再次转头钻进了屋内。
曾老爷子此时坐在黑暗之中，用仅剩的霓虹灯光看着那一张张的相册，小女儿的笑容他永远都记得。
舒温转头离开的时候，曾老爷子甚至觉得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没有人会关心他，也不会有人去在意他，因为一切都是自找的……
‘咔哒’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曾老爷子回过头，透过外面走廊上的灯光，看到舒温捏着门把手，站在那光影之间。
舒温看着曾老爷子，缓缓开口道：“曾老爷子，我以后能常来看看您么？”
虽然有些不甘，有些埋怨，但是舒温却想尝试着了解这个老人家。
无关乎伦理，只因为亲情。
曾老爷子愣了好久，愣到捏着相册的手抖有些发疼，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才应道：“好，谢谢你……舒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