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开深更半夜敲了封可盐的门,得亏他没睡,不然封可盐懒得搭理他。
鹿开是来问他,知不知道付语宁最近怎么了。
封可盐回答他说不知道。这倒不是骗鹿开,是他真的不知道。付语宁行为表现一切如常。
封可盐觉得有点意思,调侃鹿开道:“他人不就在你房里,问他不是更直接?”
封可盐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他不告诉你?”
鹿开方才见他流泪,眼里流露的全是绝望,他也慌了,赶忙拉起付语宁,他怀里搂着他,问付语宁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付语宁只应自己没事,别的一句都不肯多说。
待他情绪稳定下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好像刚才脆弱无助的不是他,那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也不是他说的,倒像是鹿开幻想出来的。
付语宁又成了刺猬,满身是刺,铜墙铁壁。但见过刺猬就会知道,坚硬的外壳下是柔软的肚皮。
他横跨进浴缸,满缸的水溢出来些许,他冷眉冷眼,也不看鹿开,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我自己洗。”
经这一闹,鹿开也不敢多留,替他关上门就出来了。
鹿开坐在床边,回想刚才那一幕,他有一种错觉,付语宁转身进浴室时,像赴死。他跨坐进浴缸时,鹿开分明看见他在抖,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过头,看走了眼。
只是洗个澡,他在怕什么?怕水?可是水有什么好怕的?鹿开想不明白。
里头没动静,鹿开不知道付语宁有没有在洗,他不放心又折回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付语宁?”
里头无人应答,过了一会儿,鹿开才听到淋浴器出水的声音,像下雨,扰得门外听雨的人更加的心烦意乱。
封可盐不一定知道,但他不知道该问谁。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自以为对付语宁了如指掌,实际上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鹿开从封可盐那儿回来时,付语宁已经睡了。
睡也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在喃喃低语地说着梦话。
鹿开听不清,俯身凑近了些才听到他一直在说“不要、不要”。
鹿开顺着他的话问他:“什么‘不要’?”
付语宁被惊醒,他满脸惊恐地环顾四周,确定卧室里只有一个鹿开才稍稍定了定神。
他的状态鹿开看在眼里,“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付语宁只是虚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到后来付语宁开始失眠,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他没去医院挂神经内科,而是在小名片上托人买了瓶安眠药。
吃了安眠药能睡着了,可他又会被困梦里。被鬼压床,他想醒,想喊,想离开梦境,可是醒不来,喊不出,走不了。
睡一觉比熬通宵还累。
每早醒来,身上好似被三十吨的半挂来回碾压了十来趟。
精神不济,终日恍惚。
付语宁心知这样下去不行,猝死也不能是这么个死法,太憋屈。
他请教小李有没有治疗失眠的偏方。
小李顶着个熊猫眼抬头回道:“付工失眠了?咱俩匀匀就好了,我每天睡不够。家里小祖宗太能闹腾了。”
小李升级当爸了,得了个女孩。小豆丁大的婴儿确实闹腾。
付语宁和一帮同事一起去喝他女儿的满月酒。小姑娘不让外人抱,一碰就要哭,只认爹妈。
小李心疼媳妇,晚上的尿布,夜奶都是小李换。哪天小祖宗心情好,夜里不睡,都是小李哄,凌晨两点一哄就是一两个小时,严重睡眠不足。
上周开会,小李在会议室直接睡着了。被上司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每天五杯咖啡续命。
睡不够的小李和睡不着的付语宁有得一拼。
同是天涯沦落人,付语宁劝他:“太累就请假休息几天。”
小李哭丧着一张脸:“你以为请假就能睡好了?闺女嚎啕大哭起来,楼上楼下都能听得见,更何况睡客卧了。再说了,请假谁赚奶粉钱啊。”
最后还带感慨一句:“这就是生活啊。”
付语宁求助小李不成又给他爸打电话,简单地说了说情况,没说那些糟心事,只说自己工作忙,失眠心悸有没有什么偏方,能让他一夜无梦地睡个整觉。
老付一听就慌了,说他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成天画个破图纸。最后扔下一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付语宁莫名其妙,看着“通话已结束”的手机页面,也不知道老付让他等什么。
半个钟头后,老付直接“杀”到了他办公室。二话不说地拉上他就往外走。
“爸,上着班呢!去哪儿啊?”
老付铿锵有力地回了句:“看中医!黄牛那里买的票,132号就是我们了,就快到了,过号不给补,赶紧走!”
三十年的老中医,单是挂号费就是两百,黄牛手里买的号更是翻了一倍。
一番望闻问切过后,鹤发童颜年过半百还容光焕发的老中医给付语宁开了两大袋子的中药。
等看完了失眠,老付又忧心忡忡指着儿子道:“他最近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陆医师,你看有没有什么补气血的药,也看着给开点?”
陆医师点头道:“可以的。”
于是,两大袋的中药变成了四大袋子的中药,拎在手上颇为壮观,大马路上回头率百分百。
晚饭过后,付语宁管厨娘借来瓷罐,钻进厨房一阵捣腾,不多时药香便传遍了屋子。
鹿开闻着味儿来到厨房,蹙着一双好看的眉头,问付语宁:“什么味儿?你干啥呢?”
付语宁拿布掀开瓷盖子,觉得药汁熬得够火候了,关了火,一边拿碗一边回道:“中药。”
瓷罐里头满满的药材,熬了一小时才熬出这浓稠的一碗量,颜色看着跟墨汁似的。
付语宁拿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作势要喝,被鹿开拦了,“你要喝?”
付语宁莫名其妙:“我不喝我熬它干吗?”
鹿开没见过这么黑的东西:“不会死人吧?”
付语宁觉得不喝才会死的可能性大一点,“来一碗?”
鹿开怕了,连连摇头,“不不不。”
封可盐也闻着味儿赶来,他没来得及问和鹿开同样的问题,只见付语宁颇有梁山好汉喝酒那架似,直接干了那一大碗——
不知道里头盛得是什么东西,上头还冒着热气的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