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镜子前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孩,腼腆,期待, 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不对不对, 我的表情太僵硬了!”

  “呼——”男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没关系, 你一定可以的!”

  宴南城感觉到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 隐隐约约听到耳畔传来一个低沉,却又略显青涩稚嫩的声音, 一遍遍紧张的对着镜子说着什么。

  宴南城十分努力的睁大眼睛, 想要看清那个声音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腔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了, 像是含着一颗酸涩,韵味却又带着甜意的糖果。

  “学长,”那个背影还在独自絮絮叨叨的对着镜子自说自话, 丝绒盒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棺光晕, “你愿不愿意——”

  那一瞬间, 男孩的脸一点点转过来,宴南城的心口猛的疼痛起来,纷乱而冗杂的声音充斥着大脑, 他眼睁睁看着男孩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个低沉稚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虔诚和剖白的爱意——

  那是一张, 和宴南城一模一样的脸!

  一阵尖锐的钝痛猛的袭击了宴南城的脑海, 男孩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模糊, 破碎,而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颊上,微笑和紧张不见了,变成了一种模糊而扭曲的空茫。

  一行清泪沿着男孩的脸颊滑下来,宴南城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只是稍微年轻一些的男孩流着泪,一点点说话他没说完的话。

  “你愿不愿意,和我成婚?”

  他的爱人,原本会愿意的。

  这是重新跌进黑暗的那一瞬间,宴南脑海里仅剩的最后一个想法。

  ……

  “近日,联盟医疗世家晏家的股票持续走低,据悉这一结果与宴氏总裁宴知意先生的卸任有关,据警方透露,宴先生目前已被警方扣留,具体罪名还未公布……”

  宴南城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听见的就是新闻主持人喋喋不休的声线。

  “你醒了?”

  来人是个轻巧又甜美的女声,温温和和的按掉了兀自喋喋不休的电视新闻,久违的光线让宴南城的眼睛微微眯起,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他的妹妹。

  “咳咳……小屿?”宴南城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砂纸打磨过一般,耳朵里的助听器滋啦滋啦的闪着杂音,震的宴南城的耳膜嗡嗡耳鸣。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走过了很久很久,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只剩下最后一道薄薄的屏障。

  然而妹妹越来越急切的呼唤打断了宴南城的思绪。

  “你没事吧?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宴南城记起身体不好的妹妹,不想让家人担心,只得暂时压下心头杂念,强撑着微微坐起来。

  “我没事,我——”记忆终于回笼,宴南城想起了什么,忽然神色一变,急切的就要下床。

  “小瑜,江瑜,江瑜呢?他没事吧?我,我要去——”

  但宴北屿轻轻松松的把宴南城按回了床上,“哥,你别动,医生说你听力二次受损了,在这样下去,就算有助听器你也可能听不到声音的!”

  可是宴南城的思绪却已经回到了几天前,回到那场凶险的埋伏里,他抱着怀里不省人事的beta,耳畔杂乱的声音混着浓厚的血腥气,让宴南城沉沉的喘不上气来。

  那时候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一颗心,跳动的仿佛要离开胸膛。

  他仿佛又置身于熊熊烈火中,将唯一的生机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然后对着漆黑的夜空向他的爱人道歉。

  可是……明明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从小到大,明明连首都星系都从来没有离开过。

  宴南城的思维更加混乱,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剧烈的发抖,人们赞颂英雄的勇敢无私,但是没人知道,他有多么害怕。

  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将要离开他的生活,他的一切,他的……爱人。

  就在那一瞬间,宴南城感受到唇角一点微微温暖的触感。

  直到一场长久的昏睡,一个又一个黑沉的梦境过后,直到这一瞬间,宴南城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哥,是季统帅送你过来的,你得好好养伤……”小姑娘担心的望着宴南城,一反常态的竟然有些絮絮叨叨,“哥,上回你手术根本就没有成功吧?所以才要一直依赖助听器,还有,你脸上留的疤是怎么回事,你就算受伤,去医院做半个月去疤痕,怎么可能还……”

  然后宴南城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直接打开个人终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宴南城做好了江瑜还在昏迷不醒的准备,那边却已经极快的接通了。

  宴南城心下有些疑惑,这疑惑却又很快的被喜悦冲淡了。

  宴南城不等那头说话,立马急切的开了口,“小瑜!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那头微微延迟了片刻,才响起江瑜平淡的声音。

  “嗯。”

  宴南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原本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他想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多他不记得的事情,他想说他很抱歉这段时间只能偷偷跟在江瑜身后,想说他很担心江瑜,他想说那天那个模模糊糊的吻。

  ——小瑜是不是,不那么讨厌他了?

  可是当江瑜温和清润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宴南城想起江瑜接起电话时的画面,beta好看的眉眼会微微一动,冷淡的表情下偏偏声音又那么温和,像一只清亮的玉珠相撞,轻而易举就能撞进别人的心。

  宴南城的话音就那么顿住了,一停顿,就被江瑜抢占了先机。

  “宴南城,”江瑜冷冷清清的声音传过来,沿着助听器,带来耳膜微微的震颤 ,他轻声说,“宴知意被警方拘留了,这一回,他大概不会再出来了,剩下的事,你的助理都告诉我了,你因为帮我挡爆炸听力受损的事,还有你去拖住宴知意,让他以为是你拿走了那个U盘的事,我也知道了。”

  宴南城愣住了。

  他确实是因为那场爆炸听力受损,以至于短暂失聪后做了一场手术,手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宴南城想要赌一把,可事实上,他的运气向来就不怎么样,手术不算成功,好在也不算彻彻底底的失败,靠着助听器,在联盟网络覆盖下的地方,他也能勉强做到与一般人无异。

  而那个昏暗的地下室,他了解宴知意,小时候他躲在桌子下,亲眼看到宴知意在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后打开了一扇暗门,后来和江瑜一起,他才知道这道门后藏着一个多大的秘密。

  宴知意不会放过闯进去的人,所以他回去假意毁掉了监控系统,实际上则是篡改了监控系统,将江瑜和自己一起进去的画面换成了他一个人,但这个方法也瞒不了宴知意太久,所以他要给宴知意找点事情做,他留在密室里,做宴知意的靶子。

  若是在普通人家,大概很难想象兄弟之间能够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但在首都星那些灯红酒绿的繁华世家中,这不过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一幕。

  但宴知意没有杀他,只是划破了他的脸,像是毁掉什么与之相似的东西——、

  后来他知道了,他划掉的是关于那个omega的记忆。

  那个无人记得的omega,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就被他的哥哥——不,应该说是他的父亲诱哄着,生下他之后又因为身份卑微不被承认,最终残存于世的,不过是一张藏在密室中,如果没有这一次,就会被永远封存在暗无天日的电脑中的照片。

  宴知意大势已去后,宴南城没有来得及做祛疤手术,他等不及半个月的恢复期,因为他太害怕了,就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次,他弄丢了他一辈子的爱人。

  但这些,江瑜原本是不该知道的。

  宴南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心里想问,江瑜都愿意吻他了,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他的小瑜会原谅他了?

  但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来,他做过那么多恶劣的事情,忘记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就算这样,就算到现在,那些记忆还是一个个模模糊糊的梦境,江瑜还愿意接他的电话,他不想,也不敢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如果宴南城能够拥有后来的记忆,那么他一定会嘶吼着,会撕心裂肺的告诉现在这个自己,不要,不要沉默,不要错过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但他没有,宴南城只是愣愣的在电话这头,听着那个熟悉的,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低声对他说:

  “无论如何,谢谢。”

  但也仅仅只能是谢谢了。

  电话被挂断了,宴南城听着嘟嘟的忙音,不知不觉的,就替江瑜念出了剩下的话。

  宴北屿还在絮絮叨叨的劝他,“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既然喜欢小瑜哥哥,那就去追嘛,主动了才有故事啊……”

  宴南城失魂落魄的,不自觉接了宴北屿的话,“那……如果我做了一些让小瑜哥哥生气的事情呢?”

  “哎呦,”宴北屿白了他一眼,“那就道歉啊,多简单的道理,如果小瑜哥哥不相信,那你就多说几次,用行动来告诉小瑜哥哥你以后绝不会再犯了,那不是就行了?”

  宴南城怔怔的望着窗外,那里有一只含苞待放地方花枝,在碧蓝的天空下婷婷玉立。

  宴南城不由得想到当初江瑜在他的病床前日日看到的那支花。

  江瑜不知道,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那花枝早已经被风雨吹的夭折,而隔日盛放的花朵,是他叫人换了一只,粘在断枝上,伪造出一场盛大的花开。

  可死去的花苞尚且能替换,走到了尽头的情感,真的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宴南城忽然想到他的梦,镜子前羞涩又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一遍遍练习着如何把戒指戴在他爱的人手指上。

  戒指。

  宴北屿的声音慢悠悠的传到宴南城耳畔,“哥哥你也太磨叽了,照这个进度下去,什么时候我能看到你像小瑜哥哥求婚的时候啊——”

  宴南城忽然猛的坐起来,手指拂过无名指根那片空荡荡的地方,好像他与梦中的少年在那一瞬间有了心灵相通的力量——

  就算江瑜不会再爱他,就算江瑜会拒绝了,可他还是一腔孤勇的握紧了手心,当年他失忆时,他的小瑜尚且能用所有的勇气来到他的面前,那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放弃?

  从前的戒指已经不在,可送戒指的人,永远不会再改变了。

  “哎哎哎,哥,你干什么去哥!”

  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中,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向你的小瑜哥哥求婚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