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江瑜止不住的干呕声打断了原本昏暗瘆人的氛围，宴南城沉浸在回忆中的空白眸子颤了颤，竟然隐隐约约有了几分将要清醒的样子。
江瑜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草草按了按肚子就走向了那一幅诡异的画。
江瑜照着那一眼的记忆摸了一圈微微反光的地方, 这幅诡异的人脸画中画让他一阵一阵的反胃, 就像是揭开了一个表面正常的人血腥诡谲的内里，江瑜甚至想象不到, 宴知意是怎么做到, 几十年来, 日日夜夜都在夜晚中欣赏着这幅人脸图入睡的？
那些材料非常的隐蔽，摸起来也全然没有任何凸起或者粗糙的地方, 要不是特定的光线加角度, 甚至根本看不出来一副普普通通的白桦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就在江瑜的指尖沿着人脸，一直抚摸到那半颗心脏的地方时，宴南城忽然开口道。
“钥匙。”
“钥匙？”
江瑜又摸了摸, 确定在他手下的，的的确确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画布。
但是宴南城迷茫的视线却看着江瑜的动作，他僵硬的念出了一串数字。
“一, 一, 二, 三……”
“什么？”
江瑜又检查了一遍，整幅画确实没有任何的机关。
数字是什么意思？
江瑜有些急切的咬了咬唇，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了。
江瑜需要至少十分钟离开宴家的老宅, 否则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离开了。
那么, 还剩十分钟。
可是他一无所获。
时钟一分一秒的转动着, 在这样的时候, 江瑜止不住的想到了任务失败的情景。
他会死在这栋暗无天日的老宅, 而宴南城会永远的变成一个傻子。
毁掉他的精神，和杀了宴南城有什么区别？
如果宴南城早知道自己就算死也要拉上宴南城垫背，宴南城会不会后悔，像个傻子一样喝下自己已经暗示过下了药的茶水？
江瑜甚至觉得有些讽刺的好笑，像是感受到了自己心情的变化，肚子里的抽痛越来越明显，几乎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
“呃……”
隐隐约约的，江瑜觉得痛的好像已经不是胃了，小腹隐隐约约的有些坠痛的感觉。
江瑜第一瞬间想到的，难道是宴知意上次在机场里的手段？
江瑜痛的站不直身体，一手扶上了身旁的墙面。
他的手指敲在墙面的画上，发出十分轻微的闷响。
响，响声？
江瑜疼的浑身都在冒汗，但他的思维却敏捷的转动着。
一个小孩子，独自躲在黑暗的桌子下，看到恐怖的画中画，这种时候，最能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什么？
是声音。
而这份恐怖的记忆也会在他脑海里留下最深的记忆，即便多年之后他早已经忘却了这件事，记忆却不会消失。
像是山重水复之间忽然看到的一丝光亮。
江瑜抬起手，落在那颗心脏的正中间。
一，一，二，三。
规律的敲击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江瑜略微喘息的呼吸声都被压抑的几不可闻。
他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画。
咔。
一声及其轻微的响声。
像是惊动了什么暗扣，那副画忽然被弹开了一个角。
成功了！
看来这是一个压感密码机关，只是能把机关做成这种诡异的样子的人，江瑜还是第一次见到。
江瑜推开那副画，果不其然，画背后的墙面上显示出了一扇门和一个指纹锁。
这都好办了。
江瑜拿出来之前准备好的材料。
一块软胶和一点煤灰。
江瑜轻手轻脚的把煤灰平整的吹到指纹台面上，疼痛让江瑜有些站不稳，气息也微微有些乱。
但好在煤灰铺的还算平整。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指印。
如今这个年代早就摆脱了用煤炭的远古地球时期，这点煤灰还是季以泽花了大功夫弄来的。
江瑜用软胶复刻了指纹，摁在了传感器上。
“滴”的一声。
门开了。
江瑜无声的呼了一口气。
回头看宴南城还站在之前的那个位置，他被迫沉浸在幼时害怕的情绪中，又被江瑜忽视了这么久，莫名其妙有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江瑜这才想起来他差点把宴南城给忘了。
江瑜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门做的极厚，几乎和墙壁一样厚，怪不得江瑜感受不到中空的感觉。
即便知道宴知意在自己家里都做的这么谨慎，里面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当江瑜真正推开门时，江瑜还是被那副画面惊了一惊。
像是一间古书中由恶龙守护的，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巨大古堡，暗室里整整齐齐的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闪着光的金条。
宴知意，在这里藏了这么多金子？
首都星的银行会不会有这么多库存黄金？
即便被这些黄金震惊了，但江瑜没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江瑜毫不犹豫的忽略了那些金条，小心翼翼的沿着空旷的地方走了进去。
这就像盗墓，最愚蠢的盗墓人才会被黄金珠宝迷了眼，殊不知很多时候，是要一碰那些东西，就会触发更严重的机关。
好在江瑜一路上没遇到任何的阻碍，沿着长长的暗室走进去，尽头却又变成了一间普通至极的书房。
电脑的密码没时间一点点破译了，江瑜想到之前的1123，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是什么人的生日？
江瑜看了看时间，还剩十三分钟。
宴南城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悄无声息的跟在江瑜身后，但他瞳孔深处的僵硬已经有了几分松动的痕迹了。
江瑜只能咬咬牙，直接输入了1123三个数字。
他深邃的黑眸紧紧望着电脑屏幕，紧张到手指都有些僵硬。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电脑滴的一声，就这样被解开了。
1123，是什么数字？日期，还是什么人的生日？
江瑜一边思考一边迅速的浏览了一遍电脑里的储存，黑色交易，资产存档，应有尽有。
果然，宴知意比他想象的更黑暗。
江瑜迅速拷贝了这些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最后一分钟。
江瑜正准备拔了u盘离开，却就在那一眼，看到了一个未命名的私人文件。
那是一个照片夹，甚至显示无法拷贝无法提取。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工作有关的东西，江瑜原本是想要离开，但就是那一眼，第一章 照片从小图处露出了半张笑着的人脸。
这个人，好像和那副话上的人脸轮廓是一模一样的。
江瑜愣了愣神，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之前从画中看还不太明显，这张彩色的照片看起来……很像宴南城。
江瑜迅速抬眼看了一下宴南城的眼睛，仍旧木木的，泛着微微的蓝。
按宴南城的表现，他们宴家几兄弟的关系不是势同水火吗？把弟弟的照片藏在电脑里算什么？
鬼使神差的，江瑜点开了那份文件。
那是几张平平无奇的照片。
而江瑜也看清了第一张照片里的男人，那是个笑起来十分甜美的男孩儿，长相是典型的omega的乖巧柔美，此刻正看着镜头甜甜的微笑着。
只是，那个人却长的和宴南城有五六分像，小图来看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江瑜看了一眼照片信息中的上传日期。
出乎他意料的，那是一张二十年前的旧照片。
这个人，是宴南城的什么亲戚吗？
江瑜草草翻了翻，都是些很普通的照片，什么风景照，什么一桌饭菜，甚至有一个幼稚的儿童玩具的照片。
而最后一张，是一张双人合照。
其中一个笑的开怀的人是文件夹的主人公，而另一个臭着脸一脸不耐的Alpha小孩儿，江瑜勉勉强强的辨认了片刻，才认出来那个人是少年时期的宴知意。
虽然小宴知意的脸上满是不耐，但很明显，这是一张情侣照。
江瑜知道宴知意有过好几任妻子，但最终都因为一些各种各样的原因，变成了一些无疾而终的短暂婚姻，而这个陌生的男人，怎么会和宴南城长的那么像……
江瑜脑海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极为荒谬的猜测，但他的个人终端滴的一声，提醒着江瑜时间已经到了。
他必须得走了。
江瑜拍下了那些照片，关了电脑就想要起身离开。
但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江瑜却忽然眼前一黑，连带着双腿发软，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
江瑜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的剧烈跳动着，这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起身动作，他却艰难的像是浑身吊着几十斤铁块一样。
江瑜猛的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宴南城，却看见宴南城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额角渗出了汗水。
氧气！
原本工作着的换气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而房间内的氧气也在一点点被抽走。
江瑜脑子里有些昏沉，勉勉强强的咬着舌尖保持着清醒。
明明已经那么谨慎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触发的机关？
但如今的时机让江瑜顾不得想这么多，江瑜努力的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眼前却控制不住的越来越黑。
该死，还是要死在这个破地方吗？
江瑜只能半跪在地上，冒险想要将u盘插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
在这种时候，一旦联网，宴知意就会立马知道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入了，而且会精确的将入侵者锁定在江瑜身上，这是个十分冒险的方法，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联网直接拷贝。
但是事已至此，江瑜露出一个苦笑，反正走不出去了，至少，让季以泽拿到那些文件，至少还能解救那些在季家的人口贩卖线上受苦受难的孤儿们。
江瑜的眼前几乎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色，手指麻木的连插一个u盘都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情。
成功了吗？
好像一点点与外界剥离了所有的感官，江瑜的身体一点点无力的滑下去，整个世界都是剧烈的心跳声。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得和宴南城这家伙死在一起……
……
“学长，是困了吗？”
模模糊糊的，江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空着，随着前进的动作微微摇晃，就好像……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一样。
“学长，你想好今年要送给我们什么生日礼物了吗？”
“今年可是我们在一起后我的第一个生日，你可不许敷衍我！”
谁这么聒噪……
“学长，学长——嗯，小瑜哥哥，别生气嘛……”
“我不是不把我的命当回事，也不是故意要打前锋的。”
“只是因为，一想到学长在我身后，就怎么都没办法后退了。所以……”
程雁，是小程吗？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江瑜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温柔的，珍而重之的红着眼眶望向自己的程雁。
原来人死之前，还会有这么美好的梦境。
江瑜想抬起手，想摸一摸程雁的脸，却仿佛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一样，只能紧紧把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程雁脸上。
江瑜眼睁睁的看着一颗晶莹的泪顺着程雁的脸颊划了下来。
alpha哽咽着，声音明明和往常一样，是独属于少年人炽烈的笑意。
江瑜却不知为何，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那双墨蓝瞳眸中深沉的，化不开的忧伤。
程雁的声音同许多许多年之后，某个高傲而不可一世的，让他跌尽了跟头的低沉声音一点点重合起来。
“小瑜，你要保重。”
那一瞬间，江瑜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宴南城的脸。
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不，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
根本就没有什么程雁，是宴南城。
他们正走在一间地道里，原来那个地下室除了宴知意的书房，竟然还有别的出口？
是宴南城正在抱着他。
是宴南城的眼泪落到了自己脖颈间。
也是……也是宴南城在跟他说保重。
而江瑜之所以能短暂的恢复意识，是因为他们已经远离了被抽走空气的那间地下室。
但是之前缺氧的后遗症却还没有消散，江瑜的心脏原本就对空气十分敏感，就连去人多的地方都会心脏刺痛，更别说经历了那么一场严重缺氧的事故。
江瑜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半睁着失焦的眸子，视线也跟着身体的起伏一摇一晃。
可是宴南城不是被他控制了吗，药效不过去，宴南城绝对不可能做没有他指事的事情。
江瑜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他昏沉的大脑却又不允许他多想。
好几次短暂的失去意识，恢复视力时江瑜都发现自己躺在宴南城怀里，宴南城偶尔低下头给自己渡一口气，但效果甚微，江瑜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宴南城只能焦急的加快了脚步。
江瑜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甚至让江瑜觉得根本就没有尽头。
但江瑜说不出话来，只能被迫感受着越来越多的泪水砸在自己脖颈和下颌上。
宴南城在哭。
江瑜从来没见过宴南城哭的这么失态的时候，他毫无形象的红着眼，就像一个伤心到了极点的孩子，抱着江瑜一边跑一边哭。
像是抱着什么即将要永远失去的珍宝。
怪不得江瑜会做那样的梦。
那时候程雁和他执行任务，他累了几天几夜，受了点轻伤，没忍住在等待回程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程雁在一边抱他一边哭。
程雁说那时候他见江瑜毫无生气的躺在一片废墟里，还以为江瑜出什么事了。
那时他也是和现在的宴南城一样，哭的撕心裂肺。
可是宴南城会为什么哭？因为他要死了吗？
可是他不是宴南城的珍宝了。
江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恍惚惚的竟然看到了一缕阳光。
又开始做梦了吗？
可是手心里微弱的坚硬触感却一瞬间唤回了江瑜的意识。
宴南城正拿着那个u盘，将它塞到江瑜手里，但江瑜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连一个u盘都握不住，宴南城只能转而把u盘塞进了江瑜上衣的口袋里。
也就是那一瞬间，江瑜终于意识到，根本不是什么幻觉。
那是真正的阳光。
他们离开了那间窒息的地下室。
这里像是宴家老宅之外的一个角落，而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正沿着江瑜的每一次呼吸，将能量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江瑜动了动唇，却一时间还是发不出什么声音。
江瑜感觉到宴南城把他放在了地上，身下垫着宴南城的厚外套，背靠着坚硬的墙面。
而做完这一切，宴南城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氧气给江瑜带来了活跃的思维，他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宴南城怎么会提前醒过来？而且吐真剂失效后，使用者会陷入沉沉的睡眠，直到忘记自己在药效下做过的，说过的所有。
而绝不可能像宴南城现在这样，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江瑜渐渐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宴南城，到底吞下了那些茶水吗？
会不会，他根本就是站在宴知意那一边的，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一个陷阱，是圈套？
那u盘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瑜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宴南城忽然低下头，就好像要吻江瑜一样。
江瑜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真的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一阵控制身体的力量，他微微偏了偏头。
但江瑜的动作实在是太轻微了，就像是，一种昏睡中本能的拒绝。
那双墨蓝的眸子狠狠颤了颤，像是震惊，又像是掺杂着巨大的，潮水一般的痛苦和哀伤。
最终宴南城没有吻江瑜，他转移了目标，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江瑜的眉心。
他竟然靠着江瑜坐了下来，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对不起，我又骗了你，那杯茶，你在和小屿说话时就被换掉了。”
“小瑜，我做了那么多混蛋的事，还忘了一些或许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记忆，我不会辩解，也……不配让你对我心软。”
“你那么好……我却没什么用，甚至我能做的，只有最后帮你争取一点时间，可是，可是小瑜……你知道吗。”
宴南城的声音带着一种赴死一样的决绝。
“无论是宴家，还是我，能死在你手上，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江瑜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是季以泽的救援吗？
而宴南城猛的站了起来。
他最后再看了江瑜一眼，那一眼，夹杂着眷恋，后悔，怅然，以及那样炽热的，仿佛要和那个年少时的自己融为一体的，炽热的爱。
最后却又只剩下浓浓的自嘲。
“虽然你听不到，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骗了你那么多次，唯有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来没骗过你。”
江瑜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因为他看到宴南城忽然转过身，毫不犹豫的，一个人走进了那个没有氧气的地道。
“小瑜……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