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瑜？”
如果说宴南城片刻前还只是急切夹杂着愤怒, 剧烈波动的情绪甚至让他感觉到身体里隐隐约约的躁动着，那么江瑜话音出口的那一瞬间，宴南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了原地, 话音卡在喉咙口,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瑜却也不指望他的回答。
beta慵懒的靠在病床上, 或许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第一瞬间，他的眼底会划过一丝难以自控的怨恨。
但等到尾音一点点落下,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小小的病房。
他忽然又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甚至连失望, 也从那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上退却了, 只剩下那样让宴南城心慌的了然和淡漠。
江瑜甚至能似笑非笑的看着宴南城小丑一般蹲在他面前，嘲讽一般开了口。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宴南城觉得自己唇上还残留着面前人温热柔软的触感, 但江瑜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他的失态和自以为是，欣赏着他脸色青白交织的颓丧脸色。
“小瑜……我不是, 我当时……”
宴南城徒劳的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所以他也没看见，江瑜眼底闪过的, 愈加冷冽的失望。
那些失望是一层层累积下来的, 是宴南城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以对BaN和徒劳的道歉中渐渐累积的、
“宴南城。”
宴南城听到江瑜冷淡到极点的话音,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堵住耳朵，想要不去听, 不去看江瑜嗡动的嘴唇。
可他做不到。
他只能无力的, 听到江瑜带着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炸响在他心口。
“你的心呢？”
“算了。”
那一瞬间, 宴南城觉得他很明显的听到江瑜的声音颤了颤。
“我说了那么多次再见, 你却还是能出现在我眼前。”
江瑜静静道, 他的声音不复一次又一次在宴南城面前失态的吼声吗，也失去了拥有颤抖和声嘶力竭的晦涩情绪，他好像只是有些累了。
像在烟雾缭绕中仰起头，神色疲倦又困乏的闭上了眼。
“或许是我放不下程雁，或许是我心软。”
“但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
江瑜很遵守他那一天的诺言。
于是整整一周，他再没有接触过任何有关宴南城的消息。
那个完成到一般的项目被江瑜转到了其他人手上，或许是他的完美心里作祟，江瑜硬是忍者心口的隐痛写完了一张有一张提案。
他像是拼着一口气，不眠不休的将军部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他知道季以泽不会放他离开军部，但他也实在是不想再留在首都星。
他申请了外调。
他的身体不适合再远征，但他的军衔在那里，寻一个偏远的地方
唯一让他有些头疼的事情就是，假如他选择外调，福利院项目又要延缓了。
宋时原本是不太赞同，后来看见江瑜的状态实在差的离谱，也就默然的应了。
江瑜有条不紊的处理着首都星的一点一滴，平静淡然的像这个繁华又巨大的星球做着最后的告别。
只是当他终于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个人终端提示着第二天的机票时间，江瑜却大睁着眼睛，在夜色中愣愣的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院长……”
江瑜一偏头，还能看见窗外比星子们还要明亮的霓虹灯光。
这个星球繁华，热闹，日夜不停的喧嚣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和希望。
江瑜也曾经在偏远的福利院的望着远方，想象着首都星的样子。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这个无人在意的小beta真的会有一天踏上首都星美丽繁盛的土地。
又在这里孤注一掷，撞的头破血流。
江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除非是昏睡过去，他的睡眠一向都很浅。
但那一天，他罕见的没有梦见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
程雁。
他梦见了一杂货铺。
在一个蓝色的，美丽的小星球。
那里有一片又一片蔚蓝广袤的大海，有阳光，沙滩，和赤着脚奔跑嬉闹的孩子们。
江瑜就坐在那间杂货铺的柜台后面。
他躺在摇摇晃晃的老头椅上，眯着眼睛看着阳光生气又落下，看着自己脸上渐渐爬满苍老的皱纹，最后微笑着合上眼，在海风和潮汐的呢喃中平静又幸福的走向生命的尽头——
而那一刹那，在浓烈到不真实的安定中，江瑜缓缓睁开了眼。
天光大亮。
行李箱还摆在空荡的卧室里，首都星的高楼大厦矗立在窗外，仿佛一堵又一堵沉默的高墙。
而江瑜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丝浅浅的湿润。
那个梦那样美好，美好到几乎让他不忍心醒过来。
但一个梦，终究也只是梦境。
“再见。”
……
江瑜出了小区，原本说要来送他的宋时却还没到。
江瑜想了想，或许是自己走的太早，便只是叫了一辆出租。
然而在他上车的前一秒，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江瑜上车的步伐。
一个油腻恶心的男声却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江瑜啊江瑜，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那声音低哑又阴阳怪气，又带着地痞流氓似的油气，江瑜只是一听到，心里就一阵发毛。
然而那个声音却还在洋洋得意的响起来，甚至那只黝黑的手，还想要落在江瑜肩膀上雪白的衬衣上。
“好久不见了，哥哥。”
“滚开！”
江瑜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出手，一把推开了自己身后的人。
他用的力气极大，气息也喘的不匀，几乎是立马就感受到了胸腔中一阵不规律的跳动。
那人毫无防备，被他推的一个趔阻，神色间终于浮现出几分恼怒来。
“江瑜！你别以为现在飞黄腾达了，就能忘记是谁给的你这一切！”
江瑜尽力忍耐着恶心的冲动，他不想在离开首都星的最后一天还闹出什么乱子来，只得勉勉强强的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哼。”男人穿着一身劣质的粗布衣服，同这个高档小区显得格格不入，他挠了挠自己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头发。
他来的时候气势汹汹，一副江瑜不搭理他他就不走了的赖皮样子，而当江瑜真要问到他来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却又顿了顿，一时间有些扭捏。
“我，我打算这个月修整一下咱爸的碑，你不得出点钱……”
哦，原来是变着花样来要钱的。
江瑜这个油腻男人不是别人，是江瑜养父的亲儿子。
江瑜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眼底划过一丝厉色。
“王先生，我想我同您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关系了——。”
“你这家伙！还有脸摸到首都星来！”
江瑜话音还未落下，已经有了一道更加中气十足的气氛声音自不远处响了起来——
宋时小跑着，愤愤挡在了江瑜身前，隔开了这恶心的人和江瑜的视线。
而宋时的骂街水平显然比江瑜要好得多，连珠炮似的说出口的话让江瑜对面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
很没有出息的退了一步。
“你以为你那个废物老爹做过什么好事吗？小瑜当初在你们家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他的，你们都忘了么？”
“江瑜不把你们告上法庭都是给你的面子！你还有脸来找他！”
“他，他毕竟也……”
“毕竟什么？是吃了你家几顿饱饭？还是替你们还了多少债务？”
宋时气势汹汹，唬的男人一愣一愣的。
“你以为这种小区能让你一个人渣进来骚扰户主？我告诉你，你再不走，下半辈子可就要在牢里过了！”
宋时一身低调奢华的休闲装，配上他那半身半假的语气，竟真的哄的那男人脸色发青，一时间只能灰溜溜的瞪了江瑜一眼。
“你，你给我等着！”
这其实只算是一个小插曲，但江瑜却总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仿佛只要这样一个小小的契机，梦里那片蓝色的海洋和海边的杂货铺就像就要一触即破的泡沫。
脆弱到可笑的地步。
真正到了要走的时间，方才气势汹汹的宋时却反倒是哑了声音。
“小鱼儿……”
江瑜听出来他的声音都点颤抖。
“你记得好好吃药，不许生病，还有……”
江瑜没说话，但他倾身搂了一下兀自喋喋不休的宋时。
其实比起宴南城，爱他的人也并非完全没有。
比如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江瑜心底那股焦躁渐渐缓了点，他声音平静，似乎要去的不是那么远的外星系，而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不久就会回来。
“谢谢。”
他轻声道。
“跟我说什么谢谢！”
宋时眼眶微红的锤了一下江瑜的肩膀，“我是怕你又糟蹋你自己的身体，你一个人都没个人看着，又抽烟怎么办？”
说到这他咬牙切齿的翻了一个白眼，“宴……那个混蛋，大概是没脸见你了，你可不许再和他纠缠不休，听到没？”
江瑜皱了皱眉，这倒是确实，从他决定要走到现在，怎么也过了小一周，以宴南城那个性子，真的会就这样放他离开？
出租车按了按喇叭，催着江瑜出发。
江瑜只能暂且压下心底的疑虑，寄希望于或许季以泽是因为利益关系替他周旋了一二。
他在心底想着最微弱的可能。
宴南城终于想通了，要放弃他了。
这样也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瑜竟然已经很少把宴南城同当初那个程雁联系起来了。
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毫不相关的两个人，程雁死在了那场任务中，而宴南城死在了江瑜心里。
现在的宴南城，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而不堪的回忆罢了。
江瑜出着神，静静的看着飞行器平稳的走过首都星的上空，一座又一座高耸的建筑物倒退着消失于视线。
看起来的确很顺利。
一路上都很安静，但江瑜心底的不安却愈发增长——
直到他看见空间站门口一身肃穆西装的高大Alpha。
剑眉星目，身形笔挺，即便已是中年，也掩不住那人身上醒目的贵族气质。
江瑜在报道上见过这个男人。
宴南城的哥哥，那个传说中逼退父母，一手遮天掌管整个宴家的传奇人物。
宴知意。
而此刻，那张不受岁月侵蚀的脸颊带着酷似他名字的礼貌笑意，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沉沉威压。
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看似温和滴水不漏，却暗藏着杀伐一般的丝丝戾气和压迫。
即便感知不到信息素，江瑜却还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坐直了身体。
一路上的担心化为实质，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江上将，不知鄙人是否有幸，请您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