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药？”
江瑜像是没有听清楚一样, 甚至还没从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中回过味儿来，呆愣愣的又问了一遍。
周随安皱了皱眉，有点担心的样子。
但他天生就是一副温和的笑模样, 就算是担忧, 也看不太具体。
他只是善解人意的等江瑜缓过这一阵。
周随安不是一般的医生, 也是和宴南城他们一样的富家公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从小就养起来的, 看见江瑜的反应, 便识趣的不再多言。
反而是江瑜缓了缓, 原本外露出来的那点情绪也渐渐收敛回了那张清冷俊朗的面容里，漆黑的眸子颤了颤, 甚至还能对周随安勾起唇角笑一笑。
“抱歉, 让周医生看笑话了。”
“小瑜……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周随安还想说什么，江瑜片刻前叫来的收废品的人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周随安黑沉的眸子几不可查的沉了沉，笑起来却仍旧是温和的。
“今天谢谢周医生了。”
“嗯。”
周随安没有再问, 他只是目送着江瑜单薄又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飞行器的玻璃窗后，他清瘦的像一张纸，像是要随着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同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脊背却又挺的那么直。
无端让人想到一株烟雨中矗立的翠竹。
只是他眉眼间的疲倦那么明显, 即便竹子再柔韧, 他不愿意弯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风雨压断。
……
其实挺正常的。
江瑜靠在办公椅后，面前堆着一沓又一沓会议资料, 他虽然不想再见到宴南城, 手里的项目却不能不管。
江瑜平时其实是个挺完美主义的人, 要么就撂挑子退役, 再不管军部这些繁杂的事情, 可要是真的接了手，江瑜又忍不住认认真真的给它办好。
江瑜忍住又要隐隐发作的心脏，一页一页批好了明天要审核的文件，又划出要修改的地方发给下面的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去。
于是江瑜陷在宽大的椅子里，叫繁杂的工作压抑了一整天的思绪终于有了机会，叫嚣着占据了他疲惫迟缓的思绪。
那个小AI最终也没有被送进焚烧炉。
江瑜将它收起来了，即便只是一个坏掉的机器人。
他把小AI的程序面板拆了下来，稍微分析了片刻，很快就看到了其中的隐藏程序。
其实江瑜在第一军校时并不只是学习怎么开飞船，怎么用枪，他的理论课也永远是第一名。
就比如程序代码。
他并不需要太大的精力，就可以破解那个不算复杂的加密程序。
他只是不会怀疑，也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要亲手拆穿宴南城在他面前下的，或许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思考，也或许只是随手一点，就轻而易举将他欺骗的死心塌地的谎言。
于是适时就那样残忍又直接的，摆在了江瑜眼前。
江瑜揉了揉额角，他在尽力不让自己沉浸在这件事中。
他和宴南城已经结束，也就该和这些过去的事情说再见。
其实很正常。
江瑜告诉自己，对那些alpha来说，玩情人可以，弄出孩子来毕竟不好。
所以很多贵族alpha会要求包养的小情人定期避孕。
江瑜都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宴南城连他一个beta也要防着。
是他亲口说，“beta又不会怀孕。”
也是他亲手下给他避孕药。
“江上将？”
有人端了一杯咖啡敲响江瑜的门，江瑜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色，嗓子也有些哑。
“进来。”
强撑着把背挺直，心口不安分的痛了痛，江瑜咬咬牙，才抬起头对视上来人的眼睛。
“是你？”
江瑜没想到进来的是上次那个酒会上冒充自己助理的年轻alpha。
他知道这次项目对方公司有派人到军部来，却没想到是这个alpha。
“怎么，又要装我助理？”
江瑜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笔，身姿板正，姿态优雅的挑不出一丝破绽。
他随口开了个玩笑，掩盖胸腔内越来越不听话的躁动。
那个年轻alpha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将热咖啡端到江瑜面前。
“这不是看您加班太晚，怕您累着嘛？”
“毕竟……我可是身有所托的。”
在他说出身有所托着四个字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好像觉得面前一身肃穆军装的beta抬起眼，辨不明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但再一看，江瑜却又只是静静望着手里光滑的笔，不打算动他的咖啡，也不打算接自己的话似的。
这样的姿势，就好像在夹着一支烟。
小助理望着夜色中孤寂又单薄的身影，莫名其妙的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
但……
“江上将……”小助理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那我先告辞——”
“你跟着宴南城多久了？”
江瑜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忽然冷淡的发了话。
“马上就要满一年了。”
小助理低眉顺眼的乖乖答道，哪里还有那天酒宴上游刃有余的样子半分？
“哦……一年。”
他观察着江瑜的表情，但江瑜却又好像再没了什么聊天的心思，只是眼底再掩不住几分疲倦。
“江上将，其实，其实宴总他很在乎你的。”
小助理欲言又止好几回，终于破罐子破摔似的开了口。
“您不知道，他这一年其实一直状态都不太好。”
“一年前我被派到宴总身边的时候，他还在生病，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可是我听到，他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哼，在乎？”
江瑜抬眼，那一刹那，他眼神中杂糅着的疲倦，冰冷，嘲讽隐没在漆黑的眸子里，甚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沉几分。
“是啊！您别看他现在很正常，之前也不知道宴总生了什么病，记性也很差，连我的名字都忘记好几回，可他从来没忘记过您的，您上次生病，宴总整夜都在守着您，连办公都是叫我送资料到您病房里……”
“你说完了吗！”
小助理还在喋喋不休，江瑜却忽然烦躁的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他很少有这种难以控制的烦躁感，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助理发火。
他毕竟什么也不知道。
但江瑜就是控制不住。
他想到宴南城把钥匙交到他手上时的笑容，他说里面有一个很可爱的小AI，他说它可以代替他，每天给他倒一杯热牛奶。
可是宴南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亲手设置的第一个程序。
是给他的牛奶中加上避孕药。
那些寂静夜色中的温热牛奶，那些在江瑜被折腾到发烧时，累到连床都下不了时，眼泪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时，伴随着冰冷的机械音送到他手边的热牛奶。
他狼狈又卑微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不过是为了保证他这个情人不会恶毒的留下他晏家的种所设下的谎言。
宴南城又是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的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生活里，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我想追你。”
“江，江上将……抱歉，对不起，我，我不该多话……”
小助理被突如其来的发火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慌张的一个劲道歉。
“算了。”
江瑜最终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吧。”
“等等，请问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江瑜的心脏疼的连眼前都在发黑。
在这种时候，他却忽然想到宴南城总是不愿意戒掉的烟。
宴南城还是程雁时，在他的强迫下才戒了烟，而重逢的第一面，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伴随着浓烈又呛人的尼古丁气息。
江瑜打颤的手接过了小助理手里的烟，助理想帮他点燃，却又被他拒绝了。
江瑜只是一点点按开打火机，看着橘红色的火苗嘶吼着席卷脆弱的烟头。
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
而一丝淡淡的烟雾也就缓缓从江瑜指尖升了上来。
辛辣，呛口。
只是稍微闻了闻，江瑜就忍不住偏头咳嗽了起来。
他咳的眼前发黑，心口闷的喘不过气来，但江瑜却还是倔强的支起那支烟，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
几乎是一瞬间，剧烈的呛咳声就充斥了安静的办公室。
原来是这个味道。
江瑜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终于一点点靠在了靠背上，但他却自暴自弃一般的没有去拿药。
他又点了一支烟。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抽这玩意儿。
江瑜浑浑噩噩的想。
好像在烟雾之中，江瑜就可以看到曾经的自己。
他看到几岁大的小江瑜孤零零的坐在孤儿院的台阶上。
“小鱼儿怎么啦？”
须发皆白的老院长和蔼的和小小的他并肩坐在了一起。
小江瑜抱着自己的小短腿，在阳光下抹着泪。
“我，我今天听说，不听话，没人要的小朋友才会来孤儿院。”
“怎么会？”
老院长摸着他花白的胡子，忽然一手把小江瑜搂进了怀里。
“我院里的小朋友都是最最听话的天使。”
阳光洒在小江瑜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上。
而老院长的话就那样一点点传过来，带着温柔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而且明明就有很多人爱咱们小鱼，有小石头，还有我，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人。”
“以后？”
小江瑜疑惑的望着老院长和蔼的面颊。
“是啊，你会有家人，会有爱人，他们都会很爱很爱你。”
“爱人？那是什么？”
“哈哈哈，小笨蛋，爱人不就是最爱你的人吗，你以后就知道啦……”
爱人不就是最爱你的人吗……
猩红的火光还未熄灭，江瑜却仰靠在一地烟雾缭绕的狼藉中，感觉到意识仿佛也随着这一片迷蒙幻灭的烟雾走向了更加深沉的深渊。
他好像成了一个局外人，默然的看着这一具油尽灯枯一般的身体。
是他弄错了。
宴南城没有爱过他。
或许程雁也没有爱过。
过了二十年，他仍旧是那个在屋檐下小心翼翼抽泣着，绝望又伤心的求一个人爱他的小孩儿。
可是没有。
他把自己伪装的正常，健康，快乐。
可他仍旧是个孤家寡人。
……
意识的最后一瞬间，江瑜听见了办公室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他甚至没力气睁开眼，去偏头看一看是谁这么不懂事，不敲门就擅闯他的办公室。
然而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一次又一次让他难过的声音炸雷般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带着焦急和愤怒，或许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江瑜！你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宝儿忘了哈哈，宋时和江瑜都是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宋时小时候叫石头，江瑜叫小鱼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