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来不及参加周舟给陆望霏安排的接风宴，许澄就接到从春城来的电话。
许勇突发脑血栓住院，电话是许澄大伯打来的，挂断电话，许澄便连夜驱车赶至春城中医院。
赶到医院已是深夜，许勇刚进行完溶栓治疗，已经睡下了，所幸是轻度，加上发现得及时，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听到医生说无大碍，只需住院观察几天，许澄悬了一路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下。
大伯在病房外拉他的手，心有余悸道：“幸好你爸当时家里有人，不然换成平时你爸一个人，突然发病真就太危险了！”
许澄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许勇平时身子骨瞧着硬朗，他差点就要忘了父亲也会变老。
把许爸送到医院的是家隔壁的昆叔，晚饭后两人老习惯约着家里下棋，下着下着，昆叔突然就发现许爸拿着棋子的手抖得厉害，后来直接僵住了。
棋局也顾不得了，昆叔赶忙叫家里大儿子给人扛下楼就送医院来了。
病房里几个亲戚走了以后，许澄在病床旁守了一夜，心里满满的自责，想着父亲白养他这么多年，他还不如隔壁邻居来得有用。
许勇半夜醒来一次，看见半个身子趴在床沿上的许澄，推了推他，让他回家睡去。
许勇活动了几下筋骨，说：“我啥事儿没有啊，痊愈了你看。”
许澄说：“爸，您跟我去城里住，离得近些我好照顾您。”
许勇说：“我不要，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我也该有些个人空间了。”
“……”许澄把因许勇起身动作而滑落的被单重新给他拉上，顿了顿说，“要不您找个伴儿吧。”
“谁说我没伴儿？”许勇看他一眼，突然一拍脑门说，“我没跟你说过我跟你陶姨的事儿？”
这下轮到许澄不解了，他愣了愣，又听到许勇说，“我想起来了，我跟你陶姨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我想着要等稳定一点儿再跟你说这事儿。”
陶姨是许勇的广场舞老伴儿，两人三年前因舞蹈结缘，俩老人关系好走得近，许澄回家的时候，碰上过几次陶姨和许爸在家里练舞步。
一个没了老公一个没了老婆，两人理性商量过后，觉得彼此之间感情还凑合，干脆结伴过日子，既不打扰子女，还有个人互相照顾，性价比高！
“其实我俩心里头都明白，我们对彼此算不上是爱情，老了，不讲那些虚的，搭伙过日子，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是那句啥来着？”
许澄没跟上许爸的思路，看着许爸在那边绞尽脑汁半天，憋不出一个词来，终于忍不住搭腔：“哪句？”
许爸最后还是没想起来，许澄也起不到提醒的作用，只好双双放弃。
但是许澄明白许爸的意思。
天一亮陶姨赶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多层保温桶，风尘仆仆的，一进门先把许勇全身上下关照了个遍，确认人没事后，才发现床边坐着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当事人亲儿子。
许澄被陶姨半赶着回家，一开始说让他回去休息，他不肯，陶姨就改口让他回去整理些许勇的生活用品过来，许澄这才离开医院。
从A市开了长途回来，加上昨晚昏昏沉沉前后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回到春城的家中，许澄一开始还能强撑着眼皮收拾东西，后来坐在床沿叠衣物时，身子一歪，脑袋就埋进枕头里，睡着了。
最后许澄是被饿醒的，一天一夜未进食，肚子的抗议声直接把他吵醒了。
睡着的时候是大白天，醒来时屋子里没开灯已黑了一片，许澄在床板上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被他压在屁股下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回来得着急，许澄什么也没带，遑论手机充电器了。
许爸用的是老人机，充电器的型号跟他匹配不上。
若是在平时，许澄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要出门去买充电器，但兴许是被许爸的事弄得一下没了精气神，此刻的他竟只是抓着手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脑子只有一片空白。
转了一阵后，许澄把黑屏的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把许爸的一些贴身衣物还有生活用品重新整理好，开车回了医院。
在医院楼下的小卖部随便买了面包果腹，然后把行李送到病房。
这间病房加上许勇只住了两个人，隔壁床位的大叔正抓着遥控器不断给电视机换台，许澄拎着行李袋一进病房，就听到几乎能盖过电视机声音的许勇和陶姨的笑声。
陶姨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正在给许勇削苹果，苹果皮削得又长又完整，一边削，还能一边讲笑话逗许勇开心。
许澄进去后，两人倒也不尴尬，陶姨还拉着他一起调侃。
后来陶姨也给许澄削了一颗苹果，抱着保温杯去走廊打热水时，许澄跟了出去，很郑重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我跟你爸啥交情你跟我客气？”陶姨笑得鱼尾纹也上扬，随后正了正脸色，把许澄拉到一个角落，左右看了两眼然后说，“这次你男朋友没跟你回来？”
许澄一怔，陶姨又说：“我见过的，就上次我跟你爸在家跳舞时，跟你一起回来那男的呀。”
许澄知道陶姨说的是陆望臣，开口道：“我爸，跟您说了我这事儿？”
“别小瞧我，你陶姨我什么世面没见过？”陶姨朝他挤眼睛，像是村委会热情的大妈，同时很懂得点到即止，她说，“别怪陶姨八卦，你每次回来都带着那个男人，我就问了你爸一嘴，你爸本来啥也不肯说，我一说我支持同性恋，他就啥都交代了。”
“同性恋”三个字从一个长辈口中说出给了许澄很不一样的感觉，他点了点头说，“他出差了，我回来得着急，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说到陆望臣，许澄忽地瞪大眼，忙说：“陶姨，手机借我一下！”
用陶姨的诺基亚打过去的电话很快被接起，许澄开口唤了声“望臣”，什么都还来不及说，电话那头就传来很急促的声音：
“许澄，小澄，老婆…”
好像是太着急了，反而没能把要讲的话说清楚来，只是不断喊着他。
陆望臣来得很快，大晚上的医院不接待闲杂人了，许澄就回家等他。
夜静悄悄的，许澄听到楼道里有上楼的脚步声，就忙去开门，门一打开，陆望臣已出现在眼前。
门关上后，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许澄是还没组织好语言，陆望臣是在等他说。
许澄临时赶回春城的原因，包括手机没电的事在电话里已经交代了，许澄这时的无言是因为想起了前两天在电话里欺骗了陆望臣的事，一下觉得难为情。
“是不是有话要说？”陆望臣看他发呆，便低头仔细盯住他。
许澄抿了抿唇，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陆望臣就说：“那我先说。周六一整天找不到你，我周日早上坐最早的航班回来的。”
“那你那边的生意…”
“老婆都没了，我还做什么生意？”
许澄听出陆望臣话里有几分火气，虽然火不是冲他发的，但是许澄突然觉得很委屈。
再联想到梁景的事，许澄就更委屈了，他觉得这次不是他的错，却要平白无故担心被误会。
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周五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说我到家了，其实我没有，我在梁景车上，当时周舟临时要见客户没办法送我，他找梁景送我，我就让他送了，但是他只是送我回去，我们什么也没有！”
话说一半的时候，许澄的眼泪就往下掉了，明明骗人的是他，却搞得像他被陆望臣欺负了一样。
陆望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忍笑一样说：“说话就说话，你哭什么？”
“你是不是大半夜赶过来骂我的？”许澄的委屈收不住了。
他委屈得无理取闹，完全忘了陆望臣明明是因为许勇的事才过来的。
“讨债鬼，我这辈子真是欠你的了。”陆望臣啼笑皆非，捏了捏许澄半边脸，顺势板起脸说，“既然知道老公会生气，为什么还骗老公？”
许澄低头抹眼泪，忘记其实陆望臣已经很久没对他发过脾气了，更忘了事实上只要他不主动对陆望臣坦白，陆望臣就不会知道梁景送他回家的事。
他满心沉浸在自己营造出来的悲伤氛围中，听到陆望臣果然凶他了，眼泪掉得更凶。
陆望臣终于软了心，过来抱他，他倒得了便宜卖乖，扭了两下不让抱。
“你做错事，不会是想让老公给你道歉吧？”
陆望臣一声声老公老公的，像是时刻在提醒许澄他们的关系。
许澄知道自己不该说谎，但是想到说谎不是自己的主意，又想到梁景让他说谎也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人心态，委屈一下就满得溢出来。
这件事谁都没做错，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本来只是掉眼泪，到后面竟抽抽搭搭哭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