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秒之间,信号灯不停闪烁,红绿灯交替变换。

  少女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冲过斑马线,身后川流不息的车群随刺骨的北风一同呼啸而过,卷起成片的枯草,使其拼命摇摆。

  在十字路口告别了沈悦悦,时貅和白妤两个人步行返回家中,时间还没超过中午十二点。

  一进家门,白妤和时貅先将脖颈上绕着的围巾解下,一同在直立式衣架上挂好。这两条一黑一白的围巾都是白妤亲手织的,使用的针法也是相同的,既保暖又不失美观。

  然后,他们脱去校服外套、换上室内的拖鞋,最后再去盥洗室洗手……

  二人从狭长的玄关步入,发现白母罕有的在家。

  她今天并没有请年休,换言之就是看心情旷了工,不过没人会多嘴问出“不去上班在这里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至于他们今天那么早回家的理由,白母也没有过问。

  到了饭点,却没有吃食。

  自从白妤够得到灶台开始,她母亲就不做饭了,现年怕是连菜刀的用法都忘得一干二净。

  时父更是从没下过厨房,理所应当地在家里当一名食客,只管品尝和评价菜肴的好坏。

  白妤打开冰箱门查看一番,发现剩余的食材仅有一个番茄和两根黄瓜,连鸡蛋也没了。怕是怎么样也凑不出三个人份的像样伙食。

  于是,她提出叫外卖,并征求了家长的意见。

  白母思考了片刻,才道:“叫便宜一点的啊。”

  “嗯。”

  白妤点了楼下小店的炒面,算上每个人各加的一份荷包蛋,总共只要24元,价格非常实惠。

  这种炒面是用大锅炒出来的。厨师底子厚,火焰烧得旺,锅气很足,简简单单的面条、鸡蛋、卷心菜、肉丝等材料被翻炒得色泽金黄、令人闻着这股热气就食指大动。

  白妤尝试过在家里用一模一样的食材还原这道料理,却怎样都炒不出外面卖的那种感觉,只有时貅说她做的更好吃……

  白妤下意识看了一眼时貅,正巧迎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饿了吗?”

  “不……没有。”

  那家小店离家里很近,大致等待了十五分钟左右,外卖员便提着保温盒上门送餐了。

  白母说懒得掏钱包,以此为由让女儿付了钱。

  鉴于白母经常会想各种法子让孩子将零花钱还回来,白妤早就习惯了,也没怎么多想。

  白妤礼貌道了声“谢谢”,从外卖员小哥手里接过了一个质地很厚的白色塑料袋,它非常结实,不容易破损。打开大塑料袋的结,里面装着的是三份单独包装的塑料盒,一捆橡皮筋套在塑料盒中间,食物经过颠簸没有溢出来半点。

  只不过今天不知怎么的,平日里特别喜欢吃的炒面尝起来十分不对味。

  白妤只感觉那面条很油,吃多了油渍就堆积在一起,叫人直犯恶心。

  扒拉了几口,便吃到了零碎的蛋壳,将口腔里的软肉磕得有点疼。仔细一看,有炒到焦黑的肉片混入其中,卷心菜的叶片上似乎带有圆圆的虫洞。

  她本身就没有胃口,一点儿也不饿。吃了一半不到,便放下了筷子。

  白妤并没有起身离开饭桌,她很想和母亲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或者和她随便聊点什么都好,以此排解一下内心紊乱的情绪,可是白母在聚精会神地看宫斗剧下饭,正巧看到女主角逆袭后从冷宫杀回去,被册封贵妃的精彩部分。

  短短一集,贵妃娘娘收拾完了三个对其落井下石的反派嫔妃——一个被褫夺封号扔进了冷宫,一个被剃了度送进了尼姑庵,还有一个直接被赐了条三尺白绫……

  剧情狗血又合理,跌宕起伏,苏爽连连,只可惜在场的人中只有白母有心情聚精会神地观看。

  片尾曲结束后,终于到了广告时段。

  趁这个时候,白妤才斟酌着开口了:“我们学校今天有一个同学跳楼了。”

  闻言,白母面色不改地嗦着面条,头也没抬一下,嚼了几口吞咽完毕后慢悠悠地说:“他跳的时候怎么也不为他父母想一想的?”

  能问出这一点,就代表提问者是完全出于家长的角度去思考的,倒是还有一种可能——当事人的成长环境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而在现实生活中,家庭美满又幸福,父母的臂膀是一片港湾的理想情况毕竟还是少数。

  白妤稍稍代入了一下相对真实的视角,用同龄人的立场假设:“可能是……难过得没想到吧。”

  白母不置可否。

  “读几年级啊?”

  “和我们一样,念高二。”

  “父母养他到这么大,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的。”

  白妤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保持缄默。

  白母又道:“现在的小孩啊,心理也是真的脆弱。动不动就不开心了、哦就跳楼了。像我们那个年代,玩的东西也少,就一门心思读书,哪会像这样?……”

  哪怕经验促使她提前知晓那没有任何的意义,白妤还是下意识地想出言反驳,为周江山争辩几句,可她完全不知从何讲起,就像她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怎么和母亲对话。

  她们之间恰似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使得视角和立场天差地别,连基本的沟通和交流都成了问题。

  末了,白妤终是将想说的话连同收拾完的餐具一起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一如往常那样。

  一顿饭的工夫,白母都视时貅为无物。尽管他们的座位离得很近——白妤和母亲并坐一排,而时貅在白妤的对面,也就是白母的斜对角。

  白母依旧在和时父冷战,顺带着也不待见时貅。

  下午两三点时,白母接了一通闺蜜的电话,准备出去花天酒地。

  大概是由于几乎没有家庭的负担,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家庭,从而自由又洒脱,白母一向心态年轻,玩得很开,俨然一副精致的享受派。

  白妤没有听到电话的内容,她是从母亲的妆面和服装判断出来的,这一走八成又是好几天不回来。

  忽地,她想起了一件事,赶忙道:“妈,补习班明天要收钱,每个人750块,一共1500。”

  话音未落,白母画得精致的眉毛重重拧起,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一个八度,显得尖锐又刺耳。

  白妤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母亲神态上的变化,对其接下来的反应也有了一定的准备。

  果不其然。

  “就不能不报吗?!自己在家念念就行了,我们那时候都是这样的。”

  “这是学校规定的,强制性的。”白妤没有办法。

  白母没好气地白了她女儿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了皮包拉链,从同样皮质的昂贵钱包内掏出了所有的百元大钞。白母用食指和中指拨弄着清点一番,加在一起总共才不到十张而已。

  为了凑够学费,白母走进自己的卧室,去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件信封。打开一看,才忽地想起来前段时间手气不好,这个信封早就是一个单纯的空壳了。

  于是,白母又在家中好一阵翻箱倒柜,东翻翻,西找找,甚至不放过买菜篮中的钱袋,也没能攒满1500元。

  白母放弃了,便理所应当地将这份责任推卸给家里的另一名监护人:“你去找那个姓时的要。”

  白妤觉得不妥:“可是叔叔上个礼拜才给过我们生活费。”

  白母和时父结婚的时候,白妤早就是记事的年龄了。要她突然称呼一个陌生的男人为“爸爸”实属颇为别扭,就算到今天都改不过来。

  “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啊?胳膊肘往哪里拐呢?”白母有点生气了,接着又不失自相矛盾地说,“什么‘叔叔’呢,喊‘爸爸’!”

  白妤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一眼时貅,见后者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便含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