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Forbidden color>第42章

  文思恬循着记忆往严清家在当地的分工厂走,那里是间五十年前的老织造厂改建的,地脚格外偏僻,多年前他刚来这里读书时,文思凛带着他来过两次。

  他当时很喜欢那里,很有小时候他常在大伯的工厂里玩耍的氛围,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手机没带,他叫了出租车,身上的钱还不够直达目的地,他到了半途只好自己下来走。

  他脑袋里茫茫然的,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就这样走了过来,郊区道路极宽广,人烟不多,两边是空旷的绿野,远处是浓云滚雾的地平线,像极了他和文思凛开往海边的那条路。

  这里大部分都是独立的公司厂区,上班时间也见不到什么人,他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清醒过来。

  自己真是疯了,狂奔几十里跑来,严清未必在这里,就算见到了,他又要与他说什么?

  但他回不去了,身上没钱。

  文思恬几乎笑起来,拖着机械的脚步继续往前走,他真是每天都在弄出新花样糟蹋自己,长此以往可以去参赛竞走了。

  到了工厂门口,记忆中老旧却热闹的景象早已不见,厂门半敞着,传达室空无一人还上着锁,他毫无阻拦地走进去,工厂人去楼空,不少生了锈的机械堆在场院角落,被茂盛的野草遮住,看来已经萧条了很久,阴天蔽日,环境破败,又没有人声,大白天看起来也鬼气森森。

  他在其中办公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巨型木桩,想起这里原该是棵古老的槐树,他与文思凛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此时也被砍了去。那时也是夏天,他站在浓荫蔽天的树下,等文思凛去把严清叫下来,然后一起去吃冰淇淋火锅。他那天正因为文思凛没在他下公交车的时候过来抱他很不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抱着树不理人,被文思凛一顿拉扯,生生从树上拽下来,严清带着他的小提琴在一旁看,拉了一首《Speak softly love》。

  没人知道他的心思,除了那首深情而悲伤的曲子,还是借情敌美丽的手指流淌出来的。

  他想起曲调,坐在树桩上轻轻哼唱起来。

  “……恬恬?”背后响起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扭过头,发现楼门口站着严清,手里拿着一摞纸质文件,一脸惊愕。

  “你怎么在这?”严清很吃惊,左右去看,“你哥哥呢?你……你一个人来的?”

  文思恬点点头,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他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闷声跑来的行为,呆呆想了片刻,道:“严清哥你有钱吗……我没有钱坐车了……”

  严清皱起眉头,说:“有,你要多少?算了,要去哪里我送你,车子停在后面了。“他明显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走过来摸摸文思恬的头,惊道:“你头发怎么湿了?发生什么事了?“

  文思恬中气不足地现编谎话:“刚才下雨了……我忘记带钱了……”严清看了看地面,只是有潮气,分明不像刚下过雨,他感到不安,猛地反应过来:“你哥哥出事了?!”若是文思凛在这,文思恬断然不会是这样一副落魄模样。

  见文思恬张着嘴反应慢半拍的样子,他干脆掏出手机来要给文思凛打电话。

  文思恬一见,忙上去阻拦,按着严清的手说:“别,我哥哥没事……是我自己跑来的……”

  严清表情疑惑,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问:“你是来找我的吗?因为……我问你的那件事?”

  他面色有些尴尬,镇静了片刻,重新微笑起来:“我就是问一问而已,你哥哥说他有人了,可分明大家都说他还单身,我以为他骗我……”他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他……他……”文思恬心惊胆战嗫嚅两句,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要与严清谈什么,接不住严清直接坦白的问题。

  “你哥哥……总说要照顾你,不肯跟我去德国,我当初跟他吵得可厉害了。”严清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停在楼后的车子走去,“如果我当时肯让步就好了,也不用闹成这样。”

  文思恬默默不语,心里为严清话语里的妥协之意惊涛骇浪,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我不会再逼他跟我走了,异地就异地,大不了我回国就是,以后的事情再说,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总有办法解决的……“严清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转头又对文思恬笑笑,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哄小孩儿的口气说道,“恬恬,我不跟你抢哥哥,他还是最疼你,好不好?”

  文思恬并没被安慰道,他像被从天灵盖里灌进了凉水,迅速将他整个人降温,冷冰冰的手脚僵硬。

  他从落后半步的距离去看严清俊秀的侧面,即使在家逢变故的档口,他依然体面尊贵、风度翩翩,他甚至……愿意为文思凛继续让步,愿意为了他回国,谁会忍心拒绝这样宽厚的情人?文思恬的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什么也做不了,严清所有轻易的决定都比他处心积虑的努力跨度要大得多,他可以跟着文思凛去险恶的环境,去陪他念他想念的书,做想做的工作,研究喜欢的领域,他们没有血缘的限制,没有父母的诅咒,而自己呢?他还有什么筹码去跟严清一较高下?

  严清的眼尾是一抹狭长的绯红色,他哭起来也这样好看,他会为了文思凛收起锋芒,变得柔软、包容,完全取代一无是处的自己。

  哥哥……你为什么不选他呢?

  严清不会察觉到文思恬的心情,他继续说着:“反正,我又不是没追过他,大不了……你知道我跟你哥哥怎么在一起的吗……”他话没说完,文思恬猛地抽回手,退了两步,他面色白得像纸,眼神黑洞洞,像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恬恬……”严清转过头,不明所以地迟疑道。

  文思恬站在原地,他分明是一个惨白的样子,眼睛里却像有血色,他向来温顺乖巧的面目上竟掺上了凄厉的神色,像一个武义低微的刺客,拿着毫无杀伤力的武器,哭着要来刺杀敌人。

  “哥哥不会跟你在一起的……”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除了勾引文思凛之外说得最勇敢的一句话,尽管他的声音抖如筛糠,被自己逼得眼眶发红,像站在悬崖边上似的,“他说他最爱我的……他不会再跟你在一起了……”

  严清愣怔地站在那,在片刻的不知所措后,勉强笑道:“我知道,他最疼你了,以前我……算了,我们先上车……”

  他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孩,所有的话都在鸡同鸭讲,严清根本就不明白,他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文思恬的话带着压抑的哭腔,他崩溃地喊:“不是……不是的!他亲过我!跟我上过床!他说了要和我在一起的!”

  严清的眼睛倏然睁大,他在缓慢的理解当中,表情逐渐扭曲,极难以置信地看着文思恬,嘴唇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声响:“什……”

  文思恬看着严清的表情,他熟悉那种神情,他曾在许多他深爱的人脸上见到过,周遭是长久的寂静,他木然地站在那里,意识到自己迈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

  文思凛不会原谅他的。

  “哥哥不喜欢你了……他还要带我去看医生,带我去新加坡,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们要走了,他不会再喜欢你了……“两道眼泪从他肿起来的眼角滑下来,他的口气像是许愿,又像在哀求,好像话说出了口,成为事实的可能性就大一些了。

  严清一句话也讲不出,他看着文思恬,眼神藏不住的震惊和怜悯。

  他大概以为自己疯了。

  “你走吧……回德国去吧……“文思恬望着他,却又像透过他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或者,你等我……我喜欢哥哥……让我跟他在一起多一点时间……”

  他说着说着,像是找到了新的念头,急切地上前拉住严清的衣袖,说:“等我的病好了……两年……一年……我就走啦,我就放了他……“他哭得太多了,嘴唇干涩又疼痛,“你们会在一起一辈子,我也去找另外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了。

  严清喘了一口气,试图把衣袖从文思恬手里拽出来,他“你……”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的病很快就好啦,我有医生给我开的药……“他胡乱在兜里摸了两下,发现并没有带在身上,”让我去吧……我也像看看你们看过的樱花园、青海湖……”

  他说着松开手,无法忍受得哭起来,捂住眼睛:“你别告诉哥哥……”

  严清一直未开口,他的神情处于凝滞的状态,不知有没有把文思恬的话听进去,半晌他张开苍白的嘴唇道:“你……”

  话还未出口,车身背面处楼体和围墙间的地方发出一阵细碎杂乱的脚步声,严清刚撇头去看,脚步声极快速的掠近,人影从车后闪出来。他立时瞪大双眼,伸手去拉文思恬,刚碰到衣角,文思恬被一股极大的力气向后拽了一个踉跄,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捂住了嘴。

  他“唔唔”叫了两声,大惊之下奋力挣扎起来,被对方粗暴地一头磕在车门上,登时天旋地转。严清发出半声惊呼,后也好像被堵住了嘴,发出一阵挣扎的声响,他比文思恬能打得多,费了许多事才被制服。

  两人被拖拉着塞进车里,都不肯放弃挣扎,那绑人的人并不多说,只偶然发出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别让他闹腾!”“先上车!先走!”

  严清力气大,去踹车门,被绑匪狠狠打了两拳,文思恬听到严清被堵住的痛呼,惊骇欲绝,也愈发大力地扭动,忽然后脖颈传来一阵刺痛,直窜到太阳穴上,他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