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Forbidden color>第35章

  他吓了一跳,又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把,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急忙去看文思凛。

  文思凛手中还举着电话,眉头狠戾地拧到一起,匆忙伸出手推开车门下车,口中同时对着电话那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文思恬楞了片刻,反应过来也要跟下去,发现右车门与对方的车靠得太近,只好手脚并用从左侧的驾驶员席位爬了出去。

  文思凛正在同车主解释,一边电话不离耳,也许是车主十分不满意文思凛找茬一般的难看神色和打着电话与他交涉的态度,口气十分之差,嗓门也越来越大,文思恬见状赶紧上前,示意文思凛先去打电话,他来同人家解释。

  文思凛无暇顾及太多,对车主举手以示歉意,退到旁边去打电话。

  “……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撞了别人还这么*!”车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矮胖男人,原本就红彤彤的脸气得发胀,汗液在日光下灼灼发亮。

  文思恬连忙与他道歉,百般保证一定会赔偿他,车主见文思恬样貌年幼,态度温柔,有脾气也不便冲他发,挥了挥手道:“这不是赔多少的问题,我本来好好的停在这里,会不会开车啊?不会开就……”

  文思恬笼罩在车主源源不断地牢骚下,仔细检查了车辆,两辆车受损都不严重,对方的后视镜翻折了过去,只有相触的地方有擦痕,对方是新车,大概一方面是心疼,一方面是不满文思凛的态度。

  不远处小上坡上玩耍的小男孩观摩了几眼,也跑了过来,拉着车主叫爸爸。

  “真是对不起,我哥哥他是不小心的,您看下该多少钱,我们来赔偿好吗?”文思恬不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文思凛。

  “这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好伐,关键你撞了人家车还一点都不觉得理亏……“车主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文思凛。

  “……对不起啊,他……他有急事……”文思恬赔笑道,最初的惊慌沉淀下来后,又如淤泥一样堵住了他胸腔中的脉络。

  他又开始觉得喘不上气来了。

  旁边的小男孩鸭舌帽上别了一朵紫色的牵牛花,大眼睛转来转去望着他愤怒的父亲和文思恬。

  车主有火无处发,自顾自地拍了照片,与人去联系,抱怨这无妄之灾。

  文思恬被晾在原地,挨训一样等着。

  “哥哥,小青蛙。”

  文思恬垂下眼睛,那小男孩奶声奶气跟他讲话,手里拎着一只非常袖珍的青蛙的后腿给他看,他勉强笑了笑,蹲下来与小男孩玩。

  小青蛙被放到了地上,也许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不知道赶紧逃走,两粒黑莹莹的小眼睛四处张望,不知道被什么状况打断了他田野牧歌的生活。

  小朋友是天生的幻想家,好奇心无比旺盛,全是天真而有趣的问题,他们蹲在那里聊了一会儿小青蛙,又聊了一会儿家庭作业,发完牢骚的车主也加入了他们,三个等比大小排列的人影蹲在野草蔓蔓的路边。

  “你哥哥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啊……”车主点了支烟,又顾忌着儿子在场,往远处走了走。

  “他……他跟女朋友吵架了……”文思恬随口胡编瞎话,说到末尾,声音也弱了下去。

  他知道那是严清的电话,不然还有谁的事能让文思凛这样惊慌?

  “哦——”车主还没说什么,小男孩倒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副自己很明白的表情。

  他有些想笑,不知这小孩儿明白了什么,连他自己还没明白呢。

  可他笑不出来,他呆滞地凝望着远处静止的云,它们的行程也随着他一起停下了。

  世界好像也静止了,一齐观望着下一步,原本沸腾灼热的空气沉寂下来,他像潮汐轻快地褪去,露出赤裸裸的沙滩。

  其实海边也没什么特别的,去不去无所谓的。

  他对那些地方根本就不感兴趣。

  回家也可以,等他病好了,再选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带着比现在还多的行李和憧憬,美丽的风景不像抓不住的人心,它总是停留在那里等着他们。

  他很懂事地安慰自己。

  你看,希望不那么浓厚,摔下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也想把这些话告诉文思凛,用最笃定、最善解人意的口气,让他不要为难以启齿的下文感到抱歉,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他不能求情他为了风花雪月留下来。

  他只是觉得遗憾,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也才行驶了这样短的距离。

  仅此而已。

  文思凛收了电话步履匆匆地回来,他眉宇间还有未散去的焦虑,再三对车主表示歉意。

  车主的火气大约已经被文思恬和小青蛙联手驱散了,只絮絮数落了文思凛一遍,末了收了文思凛的赔款,嘟囔道:“……还没你弟弟懂事呢。”

  文思凛面色尴尬又凝重,伸手摸摸一旁文思恬的头。

  “恬恬……”

  文思恬默默看着他不说话,像个温顺的玩偶。

  “……你等下我,我再打个电话。”他习惯地想在他头顶亲一下,却被旁边瞪着大眼睛瞧他们的小朋友打断。

  文思恬点点头,说:“没关系。”随即重新去与小男孩继续在地上给青蛙画房子。

  他的表情很平常,像是从前一样乖巧。

  他要把期待都藏得好好的,不给任何人负担,也免得自己愈发贪婪。

  蹲了好久,小房子画完了,他估摸文思凛电话也打得差不多了,便撑着发酸的双腿站起来,对小男孩说:“哥哥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啊?”小男孩用黑葡萄般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不远处吸烟的父亲。

  去哪里?

  文思恬想了想,伸手顺着那条郊区公路指过去,他们一路朝向的那个方向,天色是雾蒙蒙的蓝色,却嵌着清早最明媚的太阳,地平线处有大朵大朵藏着未知故事的云,和不知所终的尽头。

  “我们本来要去那里的。”

  小孩子智力欠奉,垫脚瞧了半天,用十分纯稚的口吻说:“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文思恬微微眯起眼睛,探究一般望着远处。

  “是啊,什么也没有。”他最终说道。

  他走到车子里,漫无目的地划手机,聊天界面空荡荡的,他只好玩起了消消乐,直到文思凛回来。

  “恬恬……”文思凛跨上车关上车,声音有些哑,他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汽车,吐出一口气,直视着前方的路,低声说:“严清出事了。”

  文思恬认命一般闭了闭眼,他有些想笑,他是多有先见之明,能在巨石陨落之前就提前把自己碾碎了。

  “他跟高利贷起了冲突,被人堵在家里,我听见他电话里……”

  “没事,回去吧。”文思恬没抬头,声音又轻又灵,几乎是快活的口气,手指在五彩斑斓的泡泡上点来点去。

  他准备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恬恬……”文思凛的声音那样无奈,好像在哄劝无理取闹的自己,“情况真的危险,他现在家人都不在这里,我们先回去看看,然后再……”

  “我知道,回去吧。”他打断道,手上游戏不停,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文思凛的下文,才抬起头,他没自以为委屈的大哭,平静得都不像文思恬本人了,“我是说真的,没关系的,我们下次再出来。”

  他不想听文思凛这样大惊小怪地安抚他,他没那么伤心,没那么娇滴滴,不过出一趟远门而已。

  文思凛半晌说不出话,兴许他在等文思恬像往常一样的大哭大闹,或是一场哀戚的怨诉,但他却把自己接下来的话都说完了。

  他无端感到不安,伸手去触摸文思恬的脸颊,文思恬微微挣脱了一下,盯着游戏不肯放开。 他能感到文思凛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过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一般探身去帮他系安全带。

  “哥哥会再带你出来玩的,哥哥保证。”文思凛的声音低哑,夹杂着明显的疼痛,“我不会跟严清再在一起的,我们早就分手了,恬恬,哥哥跟你一起去新加坡。”

  文思恬的手指停了片刻,又重新动起来,他只点点头。

  为什么这么美好的誓言,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的。

  文思凛终于愿意对他说出他一直想要的保证了。

  为了换取他短暂回到严清身边的机会。

  “恬恬,对不起……你再相信哥哥一次……”文思凛发动汽车缓缓掉头,背向着朝阳离开。

  他无意识地咬住嘴唇,越咬越紧。

  这时他才真的意识到,他们要回去了。

  旅行结束了。

  他必须接受事实了。

  是他心里建设做得太好了吗?他竟然没按照以往的经验哭成一个猪头。

  也许,他内心深处一直迟迟不肯相信世界会有善待他的一天。

  他甚至惊恐地感觉到自己非常迅速地劣化成了一个心肠歹毒的人,他无法担心高利贷对严清的迫害,严清的情况他漠不关心,连问都不想问一句,看都不想看一眼,他哪里都不想去,或者说,去哪里都行。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恬恬,你别担心,留学的事哥哥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等你毕业,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哥……”文思恬的声音干涩得像长久失水的枯木,“行了……”

  他被挖空了芯,连气息都要轻轻地呼出,才能维持住这即将破败的表象,而文思凛还在不依不饶地摇晃他,要他听听,他为了严清还愿意对他做出多少从前不愿意做的誓言。

  可他一直都不想让文思凛为了他做任何不忠于内心的抉择。

  他为了自己已经做了够多了。

  可他抛出的那些金灿灿的诱人期待,让他像只直着眼的小毛驴,被香气四溢却永远也吃不到口的胡萝卜驱动着,腿都快跑断了。

  文思凛的话语多么温柔啊,他笑语盈盈地把他心口最后一簇花也拔光了,那里留下一个干涸的伤口,土壤也像死去了一样。

  他会把那束花献给他爱的人吗?

  他想自己守在这里,除了他自己,没人愿意呆在这寒冷又脆弱,再也开不出花来的冻土上。

  文思凛没再说话,车子高速疾驰,一路往严清的公寓开去。

  公寓楼下已经停着警车,文思凛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他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去用力在文思恬唇上吮吸了一下,贴着他的嘴唇低声说:“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文思恬没有回应,嘴唇都没动一下。

  他用手抚摸文思恬的后背,似乎也不知道再做什么还能安抚他。

  片刻后文思恬反应过来,用轻微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知道文思凛的眼神一定是深情的、疼惜的,像他记忆中的许多次一样,可他宁可闭上眼睛去看幻境。

  他厌恶这些因为严清而产生的愧疚。

  直到听到关车门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望着前面,用枯萎的神色送别他的哥哥。

  时间缓慢地流淌,狭小的车内门窗紧闭,压缩机奢侈地吞吐着冷气,外面是烈日酷暑,被云层一压,又闷又湿,偶尔有放了暑假的孩子背着画板满头大汗地跑过去,他却从里到外都被冻了透。

  他总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过了许久,他们才从楼上下来,虽然离得远,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文思凛,旁边的严清被搀扶着,像是受了伤,他还看到了陈光跃,还有几个以前见过的文思凛的同学,他们站得远远的,像是一场营救行动的胜利。

  他在车里看着,就像无数次童年的场景重现,文思凛和他的朋友们在互相追逐,他们一样高大,一样强壮,文思恬只是一个孱弱的豆芽,靠得近了,别说吸收不到营养,说不准自己都要被当作营养吸收掉。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样,物种隔离,水土不服,挤不进文思凛周围的空间,永远是个被排斥的病原体,就算被文思凛捂在掌心,他也依然无法和他并肩站立。

  他的哥哥和同类们站在阳光里,站在盛夏里,这一定是他最快乐的事。

  文思恬恍惚听到有人哭,那哭声忽远忽近,时而就隐没在电流般的高频鸣叫中,像被困的怪兽。

  他想开门把它放出去,可那会吓到别人的。

  一定不是自己,他不会哭得这么难听、这么放肆,像个穷途末路的死囚,不顾及任何脸面,他总是尽力哭得小声,把能撕裂人心的惨叫声咽进肚子里去,这些代表着绝望的哭声会像利爪一样撕开爱他的人的心。

  可他控制不住了,他要乖巧的面貌和好看的姿态有什么用呢?

  谁也不会看到他,谁也不会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