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Forbidden color>第7章

  思恬对自己还算满意,他睡眠良好,情绪稳定,并没出现他以为的异常兆头,他用防水的塑胶袋把药瓶缠了许多道,放进了兜里。

  他习惯性随身携带药品,实在是怕思凛发现。

  也不知道思凛现在在干嘛,他已经出门快一个月了,坚持没给哥哥打电话,只在睡前传传信息,通报一下白天的行程,思凛也只会简单地回他两句话,一副一点都不想他的样子。

  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们表面上都不敢露出软弱悲痛的样子,生怕让对方加倍伤心,但他经常半夜惊醒,想再听听妈妈的声音,悄悄爬起来给他们拨电话,他拨了一遍又一遍,怎样也没有人接,他一个人在阳台上瑟瑟发抖,每次都能等到思凛过来,把他抱在怀里抚摸,让他有地方哭,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面对寂静的世界。

  思凛不怕他再梦到父母了吗?还有谁会来抱他,安慰他?

  他忍不住又开始翻信息,上一条还是两天前发的。

  父母过世满百日,按照老家的习俗,是要回去祭拜的,思凛没有告诉他,独自回到了家乡。

  叔父与他们家最亲,帮忙安排好了一切,思凛只需要去墓地行过祭礼就可以了。

  他发来了几张照片,父母的相片,旧院落,还有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插了几个蛋壳,那是家第一位离世的成员的衣冠冢。

  思恬经常会在被永动追得满院子乱跑时,被放学回家的思凛抢救下来,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拎住思恬的后衣领,把永动踢了一个趔趄,口恨铁不成钢地说:“连只鸡也打不过吗?”

  思恬在一旁奶声奶气地哭,先是在之前的斗争败于一只母鸡,后又被哥哥训斥,丢脸得很。

  思凛虽然气他不争气,但到底还是要为弟弟报仇,他撸起袖子,拿起旁边的扫帚向永动掷去,永动长鸣一声,大鹏展翅飞扑而来,一人一鸡打得难舍难分,院尘土飞扬,思恬站在旁边嚎啕大哭,被扬起的尘土呛住,十分可悲地大咳起来,涕泗横流。

  思凛擅长与人争斗,小孩子打架通常也会有所顾忌,不会朝要紧的地方招呼,但鸡不同。永动哪里管你哪里可以碰哪里不可以碰,上可鸡嘴叨喉,下可鸡爪挠脸,思凛也忌惮着不能将他真的打死,只能以躲避为主,不轻不重地回击两下。

  最终兄弟二人双双落败,被赶回了房间里,至此与永动势不两立,只能用吃鸡蛋的方式精神上报复永动。

  后来,在思恬上小学的那天,永动以岁高龄去与邻居家的狗打架,不幸丧命,尸体也被敌人家回收利用炖了汤。

  他们两个为失去了身体的永动立了一座衣冠冢,碑上写着思凛新学会的高级悼词“万古长青”。

  小小的思恬问他:“死是去哪里?”

  思凛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胡乱编道:“就是成仙,去天堂,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

  懵懂年幼的他相信了思凛的话,认为永动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要是自己还像小时候那么好骗就好了,就不会为父母的离世一直痛苦下去了。

  他伸出,抚摸着相片上父母凝固的笑容,父搂着母在边角发黄的照片里看着他微笑,好像一直以为他们的孩子很幸福似的。

  “我把永动的墓迁到爸妈旁边了,很多年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在一起。”

  思恬对着屏幕笑了一下,一家人在一起,怎么在一起?活着的时候他们尚且无法在一起,死了难道就可以了?

  哥哥没信用,总是许这种自己完不成的诺言,说一辈子最爱他也

  是,说永远在一起也是。

  让他抱着这些充满诱惑的谎言沦陷下去。

  其实他白天玩得很开心,只是到了晚上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远处睡着一个没心没肺的许青杨,发出微微的鼾声,给他的忧愁伴奏。

  如果那是思凛就好了,白天他去与他的伙伴们疯狂地玩闹,回来就可以钻进思凛的怀里,亲一亲,抱一抱,不用躲避任何人,不用跟任何人解释,就让思凛背着他去海边走,不用装作脚受伤,就这样走出去,去看看所有的人,让所有的人看看他们。

  可惜思凛不愿意,世人也不愿意,思凛不爱他,世人也不让他爱他。

  他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像被暗器袭击,感官上疼得他蜷缩了起来,吓得他一身冷汗,这是他要陷入癔症的前兆。

  思恬赶紧爬起来,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疼痛和抑郁的情绪只会愈演愈烈。

  他走到凉台上,正对着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海,黝黑又肃静,连风浪也不见。

  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他看着那无边际的天和地,好像混沌的巨口,发出来自远古的吼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吞噬掉了空气,接下来,要开始吞噬他脚下的盐碱地了。

  在从他汗津津的掌心滑落下去之前,他挣扎着拨通了思凛的电话。

  没有人接。

  “哥哥……”他小声呢喃,指抖得厉害,逼迫自己再去重拨,他好想听听思凛的声音。

  时间太晚了,哥哥已经睡了,思恬竭力说服自己,他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信号音在咆哮的风声微弱地鸣叫,像抵抗风暴的蝴蝶翅膀。

  在他打了不知第五遍还是第六遍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恬恬?怎么了?”思凛口气很急,还带着刚从睡梦惊醒的沙哑。

  “哥哥……”思恬获救一般地软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该有多么可怜。

  “怎么了?!”对面声音忽然大得吓人一跳,更别提神经衰弱的思恬,一个哆嗦差点掉下去。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你了。”思恬赶紧宽慰他,竭力让语调高昂起来。

  “……”电话那头良久无声,半天思凛才哑着声说,“……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想你……”思恬蹲下来抱着自己,小声说,“哥哥我想回家……”

  打电话之前,他还没想这么说,听到思凛的声音,好像被他强行催眠的野兽闻见了肉香,没有由头的委屈忽然铺天盖地而来。

  “……玩得不开心吗?”他听到电话那边“啪”得一声,像是打火的声音。

  “……开心,哥哥……可我想回家……”他想回到有思凛的地方去,他可以不要这些锦上添花的欢乐,可他不能离开他的氧气。

  对面沉默了片刻,思恬仿佛通过话筒闻到了思凛吞吐烟雾的味道。

  “……你都多大了,别这么娇气,睡一觉就好了。”

  思恬无声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想睡觉……他……

  “你熬夜到这么晚,可不是容易想家吗?”

  不是,他不是因为这个……

  “以后没事别这么晚打电话,我还以为……”思凛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还蹲在那里,夜里的海风是冰凉的,跟白天截然不同,他神经质地啃起了指甲,好像那样可以缓解他被拒绝的不安似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说话,道:“嗯,那我睡觉了……哥哥……”他后半截话发不

  出声音来。

  哥哥,我想你,我爱你,让我回去吧。

  “恬恬晚安,好好保护自己。”思凛说完,急切地挂掉了电话,好像行凶之后的潜逃一样迅速。

  他得回去睡觉了,思恬想。

  可是四肢像被粘在了一起,无法伸展,他急得要哭了,他要回去睡觉,可他动不了。

  “啪。”轻微的声音响起,里屋亮起了床头灯,许青杨揉着眼睛爬起来,嗓音沙哑。

  “思恬?你怎么不睡觉啊?”他摇摇晃晃地往阳台上走过来,皱起困倦的眉头,“你蹲在这干嘛啊?”

  思恬脚发麻,抬起苍白的脸,他没有哭,眼圈却是红的。

  “你这样要生病的……”许青杨弓下腰去拉他起来,思恬很顺从地跟着他挪动,然后回到床上。

  “你怎么了?饿了吗?”许青杨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说胡话,“……我给你洗个苹果?”

  这个季节哪有苹果……

  “没事,睡觉吧。”思恬放在他头发上,想把他安抚下去睡觉。

  “……你要是害怕……就叫我起来啊……”许青杨意识模糊,话没说完,大脑已陷入沉睡。

  思恬关上灯,闭上眼睛,听着身边许青杨平稳的呼吸,假装和世界一同入睡。

  “我昨天晚上好像看见你梦游了……”许青杨叼着一嘴牙膏泡沫,从阳台上探进头来。

  “……是你做梦了吧。”思恬换衣服的停了停。

  “……是吗?”许青杨摸摸头,继续刷牙,“我还梦见你哭了,哇哇哇哇。”

  思恬被逗笑了,又露出了那对精巧的小梨涡。

  许青杨有些不自在,赶紧回过头去洗脸,他跟思恬睡了这么多天,越发觉得自己变态得很,脑子里全是乌八糟的东西。

  同行的几人去了临市的景点玩,思恬这几天睡不好,不想出去,许青杨又怕他一个人跟一对情侣在这尴尬,于是自告奋勇留下来陪他。

  思恬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在一群热闹的年轻人里面不太明显,人一少,他就成了仙似的,终日躺在沙滩树林前的躺椅上看书,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

  “你怎么总是不开心啊……”思恬眼前被阴影挡住,头顶伸过来许青杨的一颗脑袋。

  “我没不开心啊。”他嘟囔着,给许青杨让地方坐下。

  “怎么没有,我都看得出来。”许青杨大喇喇地一坐,躺椅差点被掀翻,“你经常露出那种……怎么说呢……就不知道在看哪的表情,还常常走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思恬有点尴尬,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他的病,也没有与人倾诉的习惯,许青杨看似大大咧咧,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我想家……”他临时编了瞎话。

  许青杨闻言笑起来:“你都多大了,还想家啊。”这话跟思凛说的一模一样,说完他大着胆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摸了摸思恬的脑袋,说道,“晚上咱们俩去逛夜市,逛花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玩得开心了就不想家了。”

  思恬心里感激他,抬头笑了笑,说:“好。”

  许青杨看着他水润的眼睛和嘴边的梨涡,脱口而出道:“你笑起来真好看……”说完他立刻想抽自己一嘴巴,赶紧找补道,“怪不得刘苗苗喜欢你,成天夸你这也好那也好,还要收藏你吃完的蛤蜊壳。”

  刘苗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出卖,拉来给许青杨做挡箭牌。

  思恬微微皱眉,他能察觉许青杨若隐若现的微妙情谊,可许青杨不明说,他也吃不

  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起风了,日光也没有前几日那么明晃晃,薄云从海的另一头悄无声息地赶来,预备下一场雨。

  他没有精力去琢磨这些事情,他情绪不好,睡眠也不好,被思凛昨晚冷冰冰的态度逼得随时都想掉眼泪,还要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他只想要两句安慰的话,要从前一样对血亲的爱护就可以,为什么这样他都不肯给了?

  他完了,自己的得寸进尺逼得思凛不得不远离他,他甚至失去了原本赖以生存的宠爱。

  满含心事的少年人在摇曳的树影下面沉思,最终还是许青杨开口道:“回去吧,要下雨了。”

  倒霉的李子修打电话来哭诉自己和女友被困在饭店里,央求许青杨来救人,他找遍了整个别墅没找到多余的雨伞,收完烧烤工具回来的思恬想起自己在行李箱里塞了一把便携雨伞,便让许青杨自己去拿。

  “在哪啊?没有啊……”许青杨在一堆衣服里翻找,“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很小,你看看旁边的口袋……”思恬凑过来,让他翻侧面的网兜。

  “哦,找到了……”许青杨翻出来雨伞,顺带带出两只小小的物件,“啪”一声掉在地上,两人看过去,顿时瞠目结舌,哑然失声。

  水果粉的正方形小包装,上面印了嫩红滴水的草莓,是思恬最喜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