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Leisure Talk(1v1)>第20章 译者主体性

  所谓巧合,往往只是多次或微小或重大的选择导致的必然。

  伍泽路上塞车,又等了好一会电梯,快到点才匆匆到达图书馆四层的沙龙厅,坐在了最后排。

  近期伍泽的博士导师有部著作准备引进到国内,老先生应出版社邀请,在市立图书馆开了个分享会。

  伍泽才刚坐下,旁边的人就朝他说:“您好,您是......伍泽老师吗?““...您好。”

  他点点头,打量起说话的人。

  男人戴半框眼镜,手中拿着张平板电脑,说话时躬着身。

  “我是逐浪系列编辑组的,我读过您的《拜伦湾落日》,我很喜欢您的作品。”

  “谢谢,写得不好。”

  伍泽笑了笑。

  身份的转变由于机遇。

  起初那只是一部他空闲时间写的连载,后来被某个出版社的责编挖掘,也算是让伍泽半踏进了创作圈,但有人突然叫他“伍泽老师”的时候,他还觉得不太真实。

  “有请弗兰西斯·布里耶教授,” 主持开始介绍嘉宾,他们停止了交谈,望向前方。

  老先生首先走上台去落座,他身后跟着个挺拔的男人,伍泽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那么些熟悉,但他不敢确定,直到那人在介绍中转身,在教授旁边的位置坐下,才让他幻想式的猜测彻底落地。

  “这边是我们的这次引进作品的译者,林致先生。

  我们本次分享会的现场翻译呢,也由林先生来担任。”

  伍泽此刻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疑问很多,比如他不是应该在口译行业吗?还比如,布里耶为什么会选年轻译者?还有恍惚,因为男孩不再是男孩,他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里面搭着T恤,随性而轻松。

  这种打扮低调得很合理,毕竟译者不是主角。

  但林致还是吸引了伍泽所有的注意力,当然也有座席上不少年轻女性的惊呼。

  伍泽想起很多年前在学校的礼堂,坐在漆黑的台下,像疯了一样对他心动的那个晚上。

  六年时间如水逝去,有些东西没有变,也有些事情变了,比如林致的翻译比伍泽想象得还要好。

  老先生提到的某些词很容易有歧义,但他轻松地传达出了正确的意思。

  分享会结束后,老布里耶和几个出版行业的人聊起来,说话的间隙看见了伍泽。

  伍泽只好走过去向老先生问好。

  他根本没办法躲过林致,或者其实也没必要躲。

  林致的职业素养很好,可能已经在磨砺中练出了波澜不惊。

  “老师,”他先称呼道。

  伍泽说:“好久不见。”

  布里耶教授惊讶于他们之间认识,林致解释说自己是伍泽的学生。

  老布里耶倒是高兴,说Zachary也是他曾经的学生。

  散场后,老先生和两人告别,在他助理陪伴下回了酒店。

  林致穿过人群走向伍泽,就像对着一个熟悉的朋友,语调自在。

  “吃点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还挺不错。”

  感谢时间,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平和,甚至不像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

  可能林致终于放下了那些执着。

  伍泽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失落,但这种失落来源于哪里?他不知道。

  林致推荐的餐厅很不错,他们默契地先享用了美食。

  “这几年怎么样?从业后感觉和当初想象的落差大么?” 伍泽把餐巾纸放在一旁,问。

  林致说,“有苦有甜吧,你呢?为什么辞职?”“一直做类似的事情,有点厌倦。”

  伍泽说。

  林致笑起来,“是吗,写小说更有趣?”“......谈不上,随便写写。”

  伍泽不知道林致会读到那么偏的系列中的一本。

  在他的印象中,林致不是一个会经常逛书展的人。

  伍泽对这六年发生在林致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者说何止这六年,他对前二十年的林致也知之甚少。

  沙拉中的藜麦有些刺喉,伍泽清了清嗓子,“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他再次看向对面26岁的林致。

  西装隐隐显出紧塑的身形线条,头发打理得干练利落,左边戴着颗黑色耳钉;眉眼和鼻梁有了成熟的棱角,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迷人”,对,伍泽想到了这个词,他应该不缺情人。

  “交女朋友了吗?”林致放下了高脚杯,直视伍泽。

  “老师呢?”他问,“有新的情人了吗?”时间好像回到了“伍泽”、“Zachary”和“Dr.Wu”之前,落在“老师”这两个疏远又令人怀念的发音上。

  称呼的含义却变了,伍泽不知道他称的是他大二那年文学课的“老师”,还是对某个新人作者的雅称。

  现在,操纵文字已经不再是伍泽的优势。

  伍泽自嘲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你在嘲讽我?” 林致却说:“怎么会。”

  “其实吧,渔人还是忘不了小人鱼。”

  林致轻轻摇晃着他的酒,“可是他也回不去海里了。”

  *伍泽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那很好,那就不会死。”

  车窗外阴云密布,这年的雨季也快来了。

  林致开车送伍泽回家,在电梯间给了伍泽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他的衣服上带着点松香味,伍泽同时想到了琴弓和雪松。

  很好闻,让人沉溺,精神疲软。

  在这个时刻,伍泽才感觉到对他浓郁的、充满酸楚的思念。

  那些事像储存多年的水果罐头——不,像封锁已久的房间。

  声音从颈侧传到耳畔,“你写作比你说话诚实。”

  伍泽的声音被压着,“你说《拜伦湾落日》?那可是个诈骗犯的故事。”

  “但诈骗犯在天台跳下去的一刻想的是,他应该让他的爱人在餐厅等他,而不是骗她去缆车站,因为山顶风很大,吹久了容易生病。”

  林致说,“很诚实啊。”

  伍泽说:“你的理解力不太好,我应该建议布里耶换个翻译。”

  肩膀颤动起来,男人闷笑,“你怎么那么爱讽刺别人。”

  贴得近了,身体的记忆正在自然而然地上涌。

  伍泽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怀抱,或者说,这种抓不住的感觉让他放下心来,所以他开始在温暖的昏沉中说出一些越了界的话:“你不是别人。”

  林致松开他,勾着嘴角说,“我不是别人?那是什么?”“情人。”

  伍泽淡淡地说。

  林致却接上了这种无意义的调情,说:“都过去六年了,怎么也该升升职称了吧。”

  “那得看看学术成果。”

  伍泽看他。

  “行。”

  电梯门关上,伍泽住在23层,上楼需要的时间大约是45秒。

  伍泽恍惚间靠上了电梯壁。

  林致的双手撑在两侧的金色围栏上,两人鼻息交错,沉浸在沉默又亲密至极的对峙中,谁都没说话。

  在性方面,曾经的林致和伍泽称不上非常契合,常常是一方在支撑迁就另一方。

  真正让伍泽觉得默契的,是林致总能看得懂他的眼神。

  林致每次感觉到伍泽的注视,都会停下其他事情专心和他接吻——就像现在,伍泽抚摸他的眼角,什么也没说,林致就凑上前来。

  很久之前的盛夏里开始一切的那个吻也是这样。

  伍泽在说出那句“Mr.Wildfire”对他笑起来的那一刻,心里想的确实是:好想吻他。

  但是林致代替伍泽冒了那个险。

  电梯上行。

  两人都穿着得体的着装,方才用餐时伍泽解开了两颗扣子,现在林致的衣服领子和他的锁骨相接,布料干燥而凉。

  隔着两层西装裤,但伍泽认为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有那种能被轻易挑起的热度。

  林致的鼻尖轻轻扫过他的唇角和耳畔,气息若即若离,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折磨人的技巧。

  伍泽喘息着探进林致的衣衫内,又想起电梯里有监控,将手收了回来。

  近在咫尺的还是那双眼睛,经慵懒又随意地半闭,却把里面曾经率真明亮的光收了起来,显得阴晴不定。

  进攻依旧停留在挑逗上。

  林致没有解开他的衬衫,手指屈着从他的后脑的头发缓缓落而下,又从他的腰缝往上挑,荡起伍泽整个后背的颤栗。

  现在着急的人变成了伍泽。

  身体有记忆,和情感纠缠得越紧,它们就越不容易被遗忘。

  伍泽终于无法再忍耐,他追着林致的嘴唇向前倾——林致却在这时松了手,后撤一步。

  一切戛然而止。

  男人微笑道:“我发现你有趋光性。”

  电梯门开了,伍泽在逃出去时想——这可能就是报应。

  *出自《渔人和他的灵魂》("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所著童话集《石榴屋》(A House of Pomegranates)中的一篇,出版于18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