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髀罅之上>第73章

  “我要是想杀他,十年前就杀了,用的着你去干这蠢事?”

  书房里,一个老人随手抓起一个紫砂壶掷向面前的青年,垂着头的青年一缩脖子躲过去,茶壶砸在身后的书柜,在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栾明庭抓着手杖,恨铁不成钢地隔空狠戳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当初真不如就养块叉烧。”

  有人轻敲两声,推门进来,正是最爱数落栾嘉宿的晏知许。他是来给栾明庭送药的,将温水搁下,打开药盒。栾明庭便坐下来,暂压怒火拿起杯子喝水吃药。

  “送了花篮?”晏知许转头对站在一地碎片里的栾嘉宿说。

  栾嘉宿已经二十八岁,还像个孩子一样带着怯怯的叛逆意味,小声而不满地“嗯”了一声。

  “你不如直截了当一点,直接送个花圈过去。”晏知许随手归置着茶几上的摆设,轻描淡写地说:“生怕他查不到你头上,是吗?”

  栾嘉宿嘴唇动了动,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算了,”晏知许叹了口气,“先到国外去避一避,明天就走。”

  “可——”栾嘉宿没有反驳出口,因为看见栾明庭脸色不虞却没有波澜,知晓这已经是被拍定的安排。叔父没有孩子,他是旁亲改姓过继到叔父名下的,手把手的教,却还是让叔父不满意。从前宋晋琛就处处压他一头,这几个月来,他凭着自己把宋晋琛挤出了公司,叔父对他总算有个好脸色。

  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引咎辞职。多可笑的总结。从宋晋琛的团队手里交接过来的文件唯一得知的信息就是封天没有任何问题,这其中巨大的利润是每个人眼里的肥肉,也是为什么宋晋琛会死死抓在手里的原因。

  辗转反侧小半个月,他隐隐品出了古怪,觉得自己这是陷到口袋阵里去了,尽管没有证据,但姓宋的是肯定脱不了关系的。他想回去调查,然而叔父已经将他禁足,一时气急,便找人制造了一场“意外事故”——鱼死网破也罢,总要出口恶气。

  没想到叔父倒比谁都快知道了是他做的。

  事已至此,虽不情愿,此时也不敢忤逆,点头应下退出去了。

  李璀提着公文包路过前台时,余光瞥见一个眼熟的影子。他没有停留,不动声色走过正在焦急询问的人背后,消失在拐角。

  车祸发生在午夜,十字路口无遮无挡,事故程度相当严重,但由于司机的应急反应和巧合,后座的宋晋琛只受了轻伤。据他自己说,那时他正俯身去捡东西,撞击发生时摔倒卡在座椅下方,因此没有太大的移动,只有活动空间最大的头部受伤严重一些。

  李璀关上门,宋晋琛抬头探查了片刻,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又垂下头,微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总,我刚刚看到了褚先生,应该是来找您的。”李璀走近了,“前台没有告诉他,但他应该很快会找过来。”

  宋晋琛沉默着摩挲着一角被子,没有下达指令的意思,又或者是隐性地在拖延。

  “您也清楚您现在的情况……”李璀顿了顿,依然提示他尽快做决定:“如果您不想见他,我可以去通知保安。”

  “……好——”吧。宋晋琛的回答被门把手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巨响打断。李璀一回头,褚玉已经冲过来,显然,他起码听见了最后那两三句,否则不会直接把拳头举起来。

  李璀的领子被拽得歪斜向一边,褚玉比他矮一点,拳头像一个秤砣似的沉重,拖坠得他不得不低下头。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插手我们之间的事?”褚玉眼眶微红,后槽牙咬得咯吱一声响,他这会儿正在失控状态,谁撞头一个谁就活该倒血霉。

  “请你松手——”李璀脸色有些难堪。

  然而褚玉才不管这些,原本他就记恨李璀从前轻侮他,现在就更过分了,还在这种时候从中作梗。

  “你这秘书做的真他妈有意思,连老板见谁不见谁也管,”褚玉往后一拽胳膊,一记右勾拳抡过去,“反正这是医院,也不怕你出点血,小爷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

  “褚玉!”宋晋琛喝道。

  褚玉滞了一滞,李璀便猛地挣脱了他的手,退到一旁去。

  “李璀,你先出去吧。”宋晋琛低声说。

  李璀整理着衣服,只安慰自己不是那什么也不管的野小子,咽下一口气,路过紧盯自己的褚玉时,越过对方肩头瞄见病床上的老板做了个小手势。

  “宋总还很虚弱,需要休息,请注意谈话时间。十分钟后有一项检查要做,我会带护士过来。”

  门被从外面带上了,陡然进入一个阒静的真空。褚玉还咬着后槽牙,未能平复身体中的狂躁,像一只收不回刺的刺猬,两脚直立,依然停留在预备攻击的状态里。

  “你……”宋晋琛的嗓子有点干哑,咽了咽,抬手摸了摸额心,才说:“你怎么过来了?”

  褚玉看见了他手臂上扎眼的白,绷带和纱布厚厚地从虎口裹到小臂,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伸手摸摸他的伤处。

  当褚玉的手指触摸到了他掩在纱布下扎着输液针的手背时,他对这个触碰极其迟钝地受了惊,猛地甩开手。

  褚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所措地退了退。

  “对不起,”宋晋琛低声道歉,那是教养式的,不带更深情绪的,他转开脸,像是解释:“只是一些皮外伤,不要紧。”

  褚玉嗅到了微微的血气,他偷偷去瞧,纱布下透出朦胧的红色。

  “是回去的时候……才出的事吗?”他拖着隐隐的哭腔问。车被撞成那样,老谢重伤昏迷进了icu,宋晋琛只是皮肉伤,只能算是命大。也许再偏差一点,他就见不到他了。又或者,昨晚他没有来找自己,或者自己留下了他,也许就不会有这场事故。

  “跟你没关系。”宋晋琛忽然开口,好像能听见到褚玉那些纷乱的想法,“只是交通事故,是很常见的事。”他顿了顿,好像终于下了决心,说:“你来干什么?给你的东西不够吗?”

  褚玉像昨晚一样愣了好半天,明明明白这话的意思,又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话。不同的是,昨晚,他至少抱着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眼神也不愿给他了。

  褚玉做了几个深呼吸,手指抓住了病床边冰冷的护栏,咽下喉头的哽痛:“你又要赶我走吗?”

  宋晋琛始终望着窗外,拒绝一切眼神交流。

  褚玉有点慌了:“昨天晚上我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你有苦衷,我知道明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可是我太生气了……我根本,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我没兴趣再听你不值钱的心路历程了,”宋晋琛打断他,声音虚弱地低哑着,“我对你这个人也没有兴趣了,如你所愿,结束了。”

  “给你的东西不会收回来,你可以随意支配。同样,我也不希望跟你再有瓜葛。你问我给你那些东西干什么,好,现在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了。”

  宋晋琛从鼻腔里长出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

  “就当是你这一年的暖床费吧,这一年,我也折腾累了,你如果还念一点旧情,就什么也别说了。”

  褚玉坍塌地站立着,像一个朽坏崩裂的无名信箱,每一口呼吸都震下细碎的锈粒。过往的回忆如无数封再也寄不出的信,也再也不敢打开了。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他说。

  宋晋琛没有说话,自始至终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李璀带着护士过来时,褚玉已经不见踪影。他原本算是撒了个小谎,却因为宋晋琛渗血的纱布坐实了必要性。

  宋晋琛虚抬着胳膊让护士更换敷料,脸色晦黯。李璀忍不住问:“宋总,如果褚先生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宋晋琛嘴唇微微发着缺氧的绛色,呼吸急促起来,眉宇间露出因不适而无法掩饰的涣散和脆弱。

  护士按铃叫人送了吸氧机过来,李璀被推了出去。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嘱咐他要让病人好好休息,不能再见客,能从这种程度的车祸里偷出命来,不是看着能说话就是好了,那脑子里的淤血是闹着玩的吗,后面可还得悉心养护呢。

  外科都是见血的伤,人来人往的,只有这个病房是冷冷清清的,李璀有点难受了,找了一扇逃生楼梯的门躲进去。

  下一楼的转角处坐着一团影子,肩胛骨在薄衫下,像一对被齐根割去的翅膀一样支着,微微耸动。

  俺把手指头切掉一块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