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茉莉味的白月光>第31章 离开

  沈舒云真正离职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在学校的新学期伊始离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审批交接都是很麻烦的。他离开的时候,孕期已经满四个月了,肚子都顶出来了,不过好在十一月了,天气转冷,沈舒云身板清瘦,穿件宽松的毛衣也就看不大出来身前的弧度。

  他走的时候,还没有人发现他怀孕了。有和他处得不错的几个同事说要办个送行会,沈舒云一想到这种场合肯定又少不了酒,于是千方百计地躲掉了。

  这些日子,沈舒云并不算太好过,十月刚过,他的妊娠反应就来势汹汹,每天早上都不用闹钟,基本天还没亮,冲上胸口的恶心感就把他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唤醒,然后卫生间就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沈舒云晚上已经不吃什么东西了,除了没胃口,无论吃什么第二天早上都会吐出来也是原因之一。呕吐时那种酸黏的物质从胃里一股脑涌上来,烧灼着喉道,让嘴里都是恶心的味道,他实在是不喜欢,所以晚上除了偶尔吃个苹果以外,干脆什么都不吃了。

  这也令沈舒云快速地消瘦下去,穿着稍微紧一些的衣服,就能将他一把瘦骨显得清清楚楚——他的脊骨突出,蝴蝶骨则隆在背部,那凸起的弧度,像是马上要展开翅膀一样。

  他在离开W市前特地抽空去了一趟那个omega医院,拜托温医生帮他隐瞒怀孕的事情,如果帮他预约的宁先生问起来,就说他已经做了标记抹除就好。医生看着沈舒云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沈舒云去机场的时候,是一个昏暗的傍晚,十一月的W市温度已经接近零度,他裹着一件厚且软的羽绒服,坐上了去往Z市的飞机。

  飞机上开着空调,但气温仍旧有些低,沈舒云向空姐讨了一条毯子,掩在小腹上,倚着窗户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大约四十分钟后,飞机终于开始缓慢地滑动,在某个时刻突然加速,在滑行道上飞快地前行,下一个时刻,机身形成上倾的姿势,再然后,就是巨大的嗡鸣声和轻飘飘的失重感。

  沈舒云看着地面缩小,车流也好,人流也罢,在一方小小的玻璃窗里,最后都成了攒动的芝麻粒,就连平日里觉着高高矗立的楼宇大厦,最后也成了密密排布的积木条。

  最后的最后,一层云盖下来了,绵白的云飘在窗外,将什么都用一片白挡住了。

  沈舒云此刻清晰地意识到,他是真的离开了这座城市,也离开了这里曾经的一切。

  不光是宁晚,还有他曾执教的学校,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也就再也不会遇见那些人了。

  此刻沈舒云竟不知道是该觉得悲伤,还是该感到轻松,他将唇边的叹息咽下,掏出手机,将手机里的SIM卡拔了出来。

  他有些痛恨此时自己的软弱,但转念一想,他也只是个凡人,又不是钢浇铁筑的,何必要强求自己装得毫不在意,百毒不侵?

  到了他这个岁数,该学会与自己和解了。

  飞机落地后,沈舒云打车去了城里,第一件事就是去营业厅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旧的那张他没有丢,用一个小小的透明袋装了,塞进钱包的隔层里。重新将手机开机,根据备忘录里的地址,他打车到了一个小区。

  沈舒云在Z市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叫萧阮,是他的大学同学,同寝了四年——当然,是个omega,大学为了防止omega发情和alpha擦枪走火,酿成悲剧,A和O都是有独栋的宿舍楼的。沈舒云来之前联系过萧阮,想要他帮自己找一套房子,萧阮和他说把自己在北街旁边的一间房租给他,租金每个月就收他一千五。

  后来沈舒云在网上查了,那地段是很好的,在网站上挂出来的租房信息里,价格都没有低过两千五的,他心里明白,萧阮这是在帮他呢。

  他到了小区门口,就给萧阮打电话,很快那边就接通了:“喂,您好,哪位?”

  “我是沈舒云,换了个电话号。”沈舒云听着那边熟悉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我在小区楼下了……”

  “哎?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萧阮叫了一声,“那你等着我,我下去接你。”

  Z市是南方沿海城市,即便是在十一月,也没有像W市那样霜天雪地的。沈舒云站了一会儿,就觉出热了,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静静等待他的老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鹅黄色针织衫的男子就从楼道口走了出来,他用力地朝沈舒云挥了挥手,然后朝沈舒云跑过来。沈舒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半侧着身护住小腹,以防这个冒冒失失的人直接扑到他身上来。

  萧阮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又像是叽叽喳喳的雀鸟儿,哪怕他都三十多岁了,也还是一点没变,见了沈舒云就黏黏糊糊地要上去抱他:“舒云,我们都好久好久没见了吧!”

  好像确实很久了,上次见面聊天,还是在三年前,萧阮来参加他和宁晚的婚礼的时候。

  沈舒云伸出手撑在他的肩上:“你别乱来。”

  “怎么了?三年不见,舒云你连抱一下都不愿意!果然是有了alpha的人啊啧啧啧!”

  “不是,”沈舒云露出了点笑,那笑意很稀薄,像是层精致的壳覆在他脸上,“我是怀孕了……而且,我和宁晚也离婚了。”

  萧阮呼吸一顿,不知道是应该先消化沈舒云怀孕了的消息,还是应该先惊讶沈舒云已经离婚了的事情,只能瞪大一双圆圆的杏眼,呆呆地站在那。

  “先上楼去吧,坐下说。”沈舒云朝他眨了眨眼,“你应该没有在楼下和我叙一个小时旧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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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总,宁总?”

  宁晚回过神来,将桌子上的两枚戒指拢在手心,看向安娜:“有什么事?”

  “您昨天让我去医院问的沈先生的手术情况,我已经问到了,医生说沈先生接受了标记抹除手术,一切都好,没有任何意外。”

  “好,我知道了。”

  安娜踩着黑色羊皮小高跟,转身离开了宁晚的办公室,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咯嗒咯嗒的清脆敲击声。

  宁晚低叹了一声,他捂着头,拧着眉闭上眼。

  他想起了一个月前唐意川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他和唐意川在喝酒,唐意川兴致不高,他倒是喝了个烂醉如泥。在喝到第二瓶威士忌的时候,宁晚的手被按住,唐意川深深地望着他:“别再喝了,你已经醉了。就算宣泄痛苦也没必要喝这么多,再喝我看你会胃出血。”

  宁晚声音嘶哑,那是这些天来在烟酒里泡出来的嗓音,难听得很:“我……我和我先生离婚了。”

  很奇怪的是,宁晚以为他离婚后会第一时间和唐意川说,但其实并没有……他将离婚协议书交给沈舒云,离开了家里后,就一直一个人待着,直到三天后才敢回去看一看。

  这一看,又令宁晚感到了烧灼肺腑的痛。这间曾经充满温情的房子,如今因为缺失了一个主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大体上来看,好似一切照常,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可宁晚知道,其实什么都变了。

  他上了二楼,去了主卧,这一次,那种空荡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宁晚发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缓步走过去,将放在那上面的戒指、钥匙、信用卡拿起来,还有压在这些细碎物件下的一张纸条和一份离婚协议书。

  那张纸条上是沈舒云的笔迹,他的字很有秀骨,流畅也不失神形,因此容易辨认。

  上面写:“我的东西我都带走了……有些实在带不走的,你要是看着烦,就都丢了吧。”

  宁晚将沈舒云的那枚婚戒攥在手里,戒指因为失去了人体的温度,格外地冰凉,他低着头,又将离婚协议书拿起来。

  翻到第二页的时候,触目惊心的黑色笔迹令宁晚不禁有些愕然——沈舒云竟是将财产分割处的内容全部画黑了,那意思摆明了就是要和他撇清关系,一分都不要。

  宁晚胸口蔓上一种剧烈的疼痛,像是一只大手揉捏着他胸口正勃勃跳动的脏器,力道之大,活像要将他心脏捏碎了一样。宁晚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后悔来,同时又在想,沈舒云走了,他能走去哪里呢?

  他开始试图用大量的酒精麻痹自己,需要清醒的时候就用烟和咖啡,而不是良好的休息和睡眠。

  后来,宁晚找了唐意川来一起喝酒。

  唐意川听着宁晚说出离婚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惊愕,他盯着宁晚,分辨宁晚是否在说笑,但很显然并不是。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我吗?”

  宁晚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缄口不语,随后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

  唐意川有些无奈,他盯着酒保身后各色的酒瓶,很久才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沉沉的,像是一潭寒凉的水:“宁晚,你之前说你一直在找我,是为了什么?你觉得是你喜欢我?”

  这个问题宁晚没有回避:“是……我以前一直都这样认为。”

  “你别把感激和喜欢弄混了。”唐意川撑着头,将灼灼的目光从酒瓶移到宁晚的身上,他的话犹如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如纸般脆弱的现实,“我救你的那年,你才十岁左右,你能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又或者说你能懂什么是爱吗?……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执着有的时候是好事,但错了方向的执着,不如从来都没有过。”

  宁晚回过神,反复咀嚼着唐意川的话,然后摊开手,看着两枚银闪闪的婚戒,脑中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