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解瘾>第83章

  日本人全面接管沪城之后,沪城风声鹤唳,人人都怕一不留神就成了枪下鬼,战战兢兢地捱着日子过。可日子也不好过,沪城商会成了日本人扶持的傀儡,米面粮食价格飞涨,百姓吃的都是碎米,糙米,就连电也管控了,当年的不夜城仿佛笼罩在了黑暗中。

  容公馆的电也不够用,所幸煤油灯、蜡烛都不缺,谢洛生就着煤油灯看书,容述见了,皱了皱眉,抬手挡住他的眼睛,道:“伤眼睛,别看了,早些睡吧。”

  谢洛生哼笑了声,道:“一会儿就睡。”

  容述没说话,谢洛生抓着他的手腕,摇了摇,道:“这是老师给我的,我再看两页。”

  容述按下他的书,看着青年,道:“明天看。”

  谢洛生知道拗不过他,叹了口气,搂上容述的肩膀,笑盈盈道:“容叔叔说了算。”

  容述这才满意,捏了捏他的下颌低头吻了一下,谢洛生抬手勾着容述的脖子又亲了上去。二人一边吻,脚下后退着,跌入床榻时谢洛生的衣角被撩起了,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肉。唇舌分开,舌尖缱绻地勾缠着,谢洛生呼吸急促,低声叫着他,“容叔叔。”

  容述没应,剥开他内裤顶进去时,二人都满足地喘了一声,又不可分离似的吻到了一处。

  屋子里静悄悄的,容述做得分外温柔,谢洛生爽得脚趾蜷紧了,眼里漾开了水光,情难自制地夹着容述的腰。情事将歇时,二人靠在床头,容述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吻他的头发,肩膀,听着谢洛生说话。

  谢洛生和他讲医院里的病人,讲他的老师,他的老师是个法国人,是法国顶有名的医生。他前些日子来中国,就在沪城,师生久别重逢,对方还送了好几本珍贵的医疗手札。这几年谢洛生成长得很快,他已经不是笼罩在谢氏光环下的谢家二少,而是成了沪城小有名气的青年医生。

  容述看着,只觉得与有荣焉。

  谢洛生想起什么,凑容述耳边说:“薛明志不行了。”

  容述:“嗯?”

  谢洛生道:“他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发现得晚,这些年他抽大烟掏空了身体,治不了了。”

  容述神情不咸不淡的,薛明志和李耀泽这几年掌控着商会,是日本人的爪牙,暗地里没有少被人骂。去岁薛平安过生辰,薛明志来了容公馆,容述没让他进门,他站了会儿,就着人将礼物送了进来,是一把纯金的平安锁。容述将东西给了宋舒婉,宋舒婉沉默须臾,将东西压了箱底。

  翌日,是容莳的忌日,谢洛生早早的请了假,陪容述一起去祭拜他的母亲。容莳葬在了容家的陵园,容氏陵园在沪东,有专门的人打理。

  谢洛生和容述将一捧白色的玫瑰花放在墓前,黑白相上的人很年轻,穿着旗袍,头发烫了摩登的卷,眉眼飞扬,灿若朝阳,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年,也无法让她蒙上一分阴霾。

  容述摩挲着冰冷的陵墓,道:“母亲,我和洛生来看你了。”

  这不是谢洛生第一次来祭拜容述的母亲,他看着相框,将带来的供果摆了上去,又鞠了三躬,“容姨。”

  容述牵过谢洛生的手,二人站在墓前,是个好天气,阳光明朗,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突然,容述说:“其实母亲在世时,我和她不太亲近。”

  谢洛生愣了下,转头看着容述。

  容述语气平缓,道:“母亲生我时难产,伤了身体,我自记事起,就养在祖父身边,他对我说我是容家的继承人,以后是要撑起整个容家的。”

  “母亲多病,和我也不常在一起,”容述说,“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我。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想,她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后来她和我说,我是她的儿子,容家也需要继承人。”

  “七岁那年,祖父去了之后,母亲就将我带在了身边。”

  容述目光悠远,他们母子生得像,性子也像,从来不会如同寻常母子一般亲昵。他是看着容莳一点一点熬尽心血,最终枯竭病逝的。容莳缠绵病榻多年,容述曾以为即便容莳真的离开了,他也能坦然接受,直到容莳真的在床上阖上眼睛,容述看着,心里突然就变得空落落了。

  容莳一走,他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牵绊了。

  生是一个人,死是一个人。

  他在外人面前依旧冷静淡漠,旁人都说,容家少爷冷血,亲娘走了眼泪都不掉一颗,容述置若罔闻,夜里却整宿整宿的失眠,强烈的孤独席卷而来,几乎将少年的容述逼疯。

  后来他睡在母亲的床上,盖着母亲的被褥,鼻尖是母亲的味道,夹杂着浓郁的药味,恍恍惚惚的,才觉出一点温暖。

  第二天,他就穿上了女人的旗袍,化着妆,成了沪城最离经叛道的容老板。

  谢洛生捏了捏容述的掌心,低声说:“容姨心里一定是疼你的,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疼自己的孩子。”

  容述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我想母亲为什么要不断地告诉我,容家是我的责任,我甩不开,也不能甩,后来我想,除了我姓容,母亲大抵也希望容家能成我活下去的念想,她不想我成为这个世界无根的浮萍,活生生的孤魂野鬼。”

  谢洛生心口发酸,忍不住伸手抱住容述,轻声说:“我会陪着容叔叔的。”

  容述垂眼笑了笑,其实这些他已经释然了,可谢洛生的心疼还是让他觉得心里舒服极了。

  谢洛生迟疑了一下,道:“容叔叔的父亲呢?”

  容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相框,道:“他是英国驻华使团的人,和母亲结婚后的第二年,他要回国,想母亲和他一起回去,母亲不愿,他就走了。”

  “没多久,母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容述扯了扯嘴角,看着谢洛生,说,“母亲去世后的第十年,他回来过,不过,自他抛下母亲离开沪城,他就和容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谢洛生心下了然,用力地捏着容述的掌心。

  二人离开时,谢洛生看着容莳,在心中道:“容姨……母亲,我会一辈子陪着容叔叔的,请您放心。”

  容述和谢洛生没有急着回去,二人在南京路就下了车,一道在外头的餐厅吃了饭才慢慢地朝容公馆走去。

  路上热闹,来往熙熙攘攘,有叫卖的吆喝声,有三三两两的交谈声,洋人,中国人,西装,长袍,勾勒成了一副独特的画。路边报童举着报纸叫着跑着,谢洛生见了,也从他手中买了一份报纸,还多给了几个铜板,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忙不迭地叫着谢谢先生。

  谢洛生没有多说什么,路上有轨电车叮铃铃地驶着,容述手快,拉着谢洛生走向了路边,“看路。”

  谢洛生笑了一下,扫了眼手中的报纸,突然,咦了一声,将报纸给容述,说:“容叔叔,你看。”

  容述就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何少桢。

  这些年,不但战场上战火不休,各界组织的救亡图存活动不再少数,更成立了许多组织或协会。何少桢竟也参与其中。报纸上所刊登的是何少桢参演的一出文艺短剧,那出短剧在北方反响极好,激励了许多百姓。

  容述看了片刻,道:“师父该放心了。”

  苏寒声几次欲言又止,容述知道,他是担心何少桢。

  谢洛生嗯了声,又笑道:“何老板当真厉害。”

  容述没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二人走着,就听路边有人叫了声,“容老板!”

  容述抬起头,竟是张记裁缝铺的张裁缝,沪城沦陷前,没少给他做旗袍。

  容述道:“张老板。”

  张裁缝笑了笑,道:“您还记得我!”

  容述点了点头,张裁缝看着容述,道:“刚刚打眼一瞧,我险些没认出容老板。”

  容述说:“是吗?”

  张裁缝比划了一下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道:“没见过您留短发,穿男装。”

  容述不置可否。

  张裁缝叹道:“这么多年了,沪城不太平,我们已经见老了,容老板您风采依旧,岁月都待您格外的好呢。”

  张裁缝是真老了,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眼角皱纹深。谢洛生看着,心中有些唏嘘,忍不住又去看容述,都道岁月不败美人,还当真是,时光仿佛格外优待他。

  八年了,他们都认识八年了。

  临了,张裁缝说:“这日子过的,好些年没听过戏了,容老板,以后您还唱戏吗?前些日子我碰着老李,就是给您做过行头的那位,他可是您的老戏迷了,还对您的戏念念不忘呢。”

  容述看着他,半晌,道:“以后有机会,还唱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裁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说,“您说奇怪不奇怪,这沪城,少了您,少了您的戏,总觉得都没了滋味,沪城都不是沪城了。”

  张裁缝叹了一声,又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人啊,撑着一口气,就是想看看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可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