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魏迟在对天气和路况的判断上要比萧言未精准很多。
大雪后一周左右,雪基本上已经化光了,与此同时,村里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村里大多是土路,雪化后再一踩踏,就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那天魏迟将萧言未送到村口就离开了,萧言未回自己的住处拿了魏迟家的钥匙,一秒都没多待就去了魏迟家。
这几天他都在魏迟那住着,不知道是不是大雪的缘故,一向神出鬼没的信号连一格都没有了。
进了腊月后村里更冷了,萧言未成天窝在魏迟房间那个小沙发里,对着暖烘烘的小太阳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
其实他自己并没带几本,早在刚到这时就看过一遍了,不过魏迟家里书很多。
萧言未每次随手抽一本,看到哪是哪,也并不执着于一定要看完,碰上心不在焉的时候,可能一个小时要换几本。
这天他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枯燥无味的哲学小说时,门外传来了有些喧哗的动静。
其实在村子里,喧哗才是常态。
这几天路况不好,萧言未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他其实并不好奇,但这次声音很近,像是就在魏迟家大门口,萧言未想了想,放下书走了出去。
动静并不是在魏迟家门口,而是在老姚家门口。
老姚家门口正对着的树底下,停了一辆三轮车。
萧言未走近一看,三轮车车胎上都是泥,车身也并不干净,车斗上放着几个大编织袋,一对夫妻样貌的人正站在车旁笑着跟人说话,姚大宝亲昵地依偎在女士身边。
萧言未只扫了一眼就确认了,这是老姚的儿子儿媳。
萧言未一出来,人群就安静了一瞬,而后又恢复热闹,几个围着姚胜两口子说话的人跟萧言未打了招呼,萧言未一一回过后,看向了姚胜。
姚胜长得很像老姚,个子不算太高,皮肤黝黑,给人一种朴素又憨厚的感觉。
“萧老师。”姚胜朝萧言未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萧言未点点头,“姚胜?”
姚胜抬手挠了挠头,似乎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原因,只是一味的笑,无端让人觉得这人很容易亲近。
“叫我胜子就行,”姚胜仍旧见牙不见眼的笑着,轻轻扯了扯站在一旁的爱人,“我媳妇黄秋荣。”
姚胜夫妻俩虽说这些年都在外地打工,但脾气秉性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落日山居民的质朴。
黄秋荣搂着姚大宝的肩膀,略显局促地朝萧言未打了个招呼,“萧老师。”
萧言未也没纠姚胜两口子一口一句老师,他往老姚院里看了看,见门关着,“姚叔呢?”
“我爸估计一会儿听着信儿就回来了,”姚胜笑了笑,“我俩回来的突然,他还不知道。”
萧言未点点头,有点不适应跟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唠嗑,正想找个借口先走,就想起来姚胜两口子的房子自己现在住着了。
他脚下顿了顿,有些抱歉,“老姚说你们往年得等到年根底下才回来,我就没急着搬。”
姚胜忙摆了摆手,动作有些慌乱,“不急搬,不急搬,萧老师住着,我们过年后也就又走了。”
萧言未刚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过会在这住这么久,这会儿也有些尴尬,他眼神游移着四下看了看,还是决定先斩后奏。
“我在魏老师这住就行。”萧言未说。
姚胜两口子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黄秋荣抱着姚大宝,满脸抱歉,小心翼翼地问,“魏老师那睡得开吗?”
原本萧言未住的就是人家的房子,现在人家回来了,他搬出来是挺正常的事,但是姚胜两口子带着歉意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这里的人老实的过分。
于是萧言未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不怎么老实的魏迟。
“住得开,”萧言未笑了笑,“魏老师这地方不小。”
几人正说着话,老姚闻讯赶回来了,满脸喜气藏都藏不住,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喊,“你俩怎么回来了?”
“今年过年早,”地面湿滑,姚胜快走两步过去扶好老姚,“就合计着回家多待几天。”
“什么时候走?”老姚问。
“过完年再说吧,”姚胜笑着见牙不见眼,“我这才刚回来你就想我走啊?”
老姚佯装生气在他肩膀上狠狠给了一下,逗得周围邻居哄堂大笑。
“晚上吃什么?”老姚干燥的手握在一起搓了搓,“我去安排。”
“吃肉!”姚胜两口子还没说话,姚大宝就一蹦三尺高,闹着让爷爷炖鸡肉。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萧言未安静站一旁看着,没再说话,待了几分钟径自回屋了。
他在屋里睡了一下午,被来敲门的姚大宝叫醒了。
姚大宝来传爸妈爷爷的话,让他过去吃饭,萧言未经不住他一个劲儿磨,只能跟着去了。
这顿饭是萧言未到这之后吃得最难受的一顿。
吃完后没多坐,找借口就回来了。
回去后又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哲学小说,盯了半天也没再看进去一个字。
可能是萧言未实在有些可怜,也或许是这会儿信号确实不错,很久没有过动静的手机,突然在枕边震了起来。
萧言未愣了一下,思绪还没收回来,就已经按了接通。
“萧言未,”魏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笑意,“干嘛呢?”
萧言未愣了愣,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定是魏迟打来电话时,竟然生出一种很酸涩的情绪。
他把头埋在枕头上蹭了蹭,“躺着呢。”
魏迟顿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萧言未没觉得自己哪不太对劲,于是避过了这个问题,撇了撇嘴问,“你下课了?”
“刚下课,”魏迟说,“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一直没通。”
“我这信号不好。”萧言未说。
“我知道。”外面应该是起风了,魏迟的声音夹着些风声,偶尔也掺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萧言未坐起来往窗外看了看,感觉天黑的很快,屋里温度也降了下来,于是蹭到小太阳前边拧开了开关。
可能是这个小太阳的开关声很独特,魏迟立刻就听出来了,“在我那边呢?”
“嗯,”萧言未伸手在温度还没升起来的取暖器上碰了碰,“我可能得多住一段时间了。”
“老姚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萧言未说。
“住着吧,”魏迟说,“我那什么都有。”
距离上次元旦节两人分开后,萧言未还没有和魏迟见过面,通话也是第一次,往常魏迟都是周五回来,但这次因为大雪的原因,魏迟没能回来。
“下周回来吗?”萧言未想到这就问了。
萧言未的声音很冷静,但魏迟还是听出他情绪有些落寞。
魏迟没立刻回答,过了大概半分钟,他似乎是笑了笑,“萧言未,我回去你住哪?”
萧言未愣了一下,感觉一下午没着没落的心脏突然因为这句调侃悠悠然落了地,他也跟着笑了笑,“你觉得呢?”
魏迟仍旧笑着,回他,“我不知道。”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我住哪儿你回来就知道了。”
外面风确实很大,呼啸的风声从电话听筒和窗缝里传过来,萧言未漫无边际地想,这样的天气,信号竟然还能这么好。
魏迟应该是回了宿舍,萧言未听见那间小平房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下周回,”魏迟那边风声息止,“再有一个礼拜就放寒假了,学校事特别多。”
他说完没等萧言未回答,又补充说道,“我走不开。”
既像是和萧言未解释,也像是在自说自话。
萧言未那股隐秘而强烈的失落又缓慢地升了起来,他一直保持着指尖抵着取暖器网罩的姿势,这会儿突然觉得温度有些高。
他收回手缩到袖子里,“嗯。”
魏迟也跟着安静下来,电话两头都很安静,萧言未听着魏迟的呼吸声,又问,“什么时候放寒假?”
“下周六,”魏迟说,“今年过年早,学校这边安排也早。”
“上回你买的那样的苹果,”萧言未说,“给我带一点。”
“知道了,”魏迟顿了顿,又问萧言未,“干什么呢?”
“烤小太阳呢。”萧言未说。
其实萧言未是个隐藏情绪的高手,他不怎么高兴时,即便有人站在他面前也很难察觉到,但不知是他对魏迟没有戒心还是魏迟对他熟悉了一些,他竟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隐约的不高兴。
这是种被魏迟定义为发生在萧言未身上就有些奇怪的情绪,但魏迟喜欢这样的萧言未。
“萧言未,”魏迟喊他的名字,低声哄他“别不高兴了。”
萧言未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没反应过来,总之很久没有说话。
魏迟只好又说,“我也想回去,但是路不好走,学生们都住宿,我得在这看着。”
萧言未盯着眼前的小太阳,只觉得眼睛被烤的太热了,他闭了闭眼睛,“我没不高兴。”
“肯定不高兴了,”魏迟说,“我能听出来。”
“你能听出什么,”萧言未要面子的很,不高兴让人说出来就觉得丢面,反驳道,“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真让我说啊?”魏迟尾音上扬,以一副哄骗的口吻说。
萧言未撇了撇嘴,“说呗。”
魏迟就又笑了,他像是离话筒很近,萧言未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萧言未,你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