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情绪闸门大开大合的缘故,萧言未哭了很久。
他一直断续呢喃着什么,语无伦次,咬字不清,魏迟只听懂一句“为什么只有我了”。
魏迟那些面对学生们能侃侃而谈的人生道理,一个字都没办法对萧言未说出。
萧言未那些难过的,如同困兽一样的质问,魏迟没办法回答。
是啊,为什么只有他了呢。
魏迟想,22岁的萧言未应该是肆意又张狂的,像抓不住的风。
他会一边说着厌学一边熬夜到天将破晓,也会在学校里遇见漂亮又温柔的姑娘,大大方方谈一场恋爱,亦或者千方百计逃一节他并不感兴趣的专业课。
但此时那些平淡又琐碎的生活他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他没去上学,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了家。
在这个本就与他人联系薄弱的世界上,他成了被剩下的那个,像落日山底那半潭凛冽的春水。
魏迟抖开叠在床头的被子,保持着拥抱着萧言未的姿势倒在床上,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萧言未。”
萧言未肩膀仍旧在抖,他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嗯。”
“睡吧,我在呢。”魏迟说。
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在萧言未哭声渐止时落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魏迟听着萧言未粗重的喘息声逐渐平稳,松开他的手下床去了屋外。
雪正大,碎纸片一样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魏迟伸手托住一片,还没来得及细端详就化在了手里,转瞬间只留下一手冰凉。
魏迟透过凌乱无序的雪花,看到了落日山格外漫长的冬天。
萧言未没来之前,他并不觉得这儿的冬天那样冷。
萧言未睡得并不好,时而不安地翻一下身,时而又在梦中呢喃什么,魏迟听着他的动静,没在室外久留,关上门回了屋里。
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因此没有立刻上床。
魏迟伸手打开了桌上那盏灯,光线不算亮,但萧言未立刻不满地皱了皱眉。
他因为哭的时间有些久,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眼尾泛着令人心惊的红。
魏迟端坐良久,压低身体朝萧言未靠了过去。
他在心上人的眼尾落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吻。
室外的冷风顺着窗缝钻爬进来,魏迟想,如果我能留住萧言未的话,冬天是不是就不再那么长了呢?
萧言未梦见他弟弟萧承洋了。
也梦见大黄了。
梦最开始是什么样的,他也不记得了,但能回忆起来的地方,都很难过,像是刀尖挑进肉里,疼痛避无可避。
九月份的空气也是灼热的,那天的地铁三号线格外拥挤。
萧言未家就在下地铁后步行15分钟的住宅区,闸机打开的一瞬间,他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以往知道他要回来,萧承洋都会踩着点跑到门口来迎,但自从大黄到家里后,这项不怎么正式但却例行化的迎接活动就取消了。
优雅美丽的许女士正围着围裙炖汤,听见动静探身出来瞥了他一眼,嫌弃道,“洗澡去。”
萧言未笑嘻嘻地放下书包,又拿脚尖轻轻点了点晃着尾巴粘过来的大黄,“你哥呢?”
话音刚落,萧承洋就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蹦老高又要他抱。
萧言未半蹲下,张开手笑着喊他的名字。
这时画面突然一顿,像是久未播放的电影出错。
萧言未愣愣地看着梦里空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上空抓了一把,开始扭曲,掉落。
萧承洋还朝他跑着,张着胳膊要他抱,萧言未跪爬到地上,颤着手往前捞,那个喊了他无数声哥哥的孩子,却怎么都撞不到他怀里。
画面再一转,萧承洋一下子长高了很多,萧言未自己的脸也成熟了许多。
萧承洋长得更像爸爸,皮肤不那么白,眉眼也更凌厉,有一股正在抽条的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哥,”萧承洋穿着运动服站在萧言未对面,故作严肃地说,“照顾好大黄。”
这是他们临出发那天。
萧言未似有所感,他拦住就要转身的萧承洋,想要问问他那三个要求到底要什么。
但事实证明,如果对某件事情记忆太过于深刻的话,即便在梦里也是不会让你多问一句的。
萧承洋的背影消失在机场的登机口。
萧言未眨了眨眼,画面又开始重构。
他站在了距家半小时车程内最大的一个十字路口处。
萧言未呆滞地望着道路中间的交通灯,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难过。
又来了。
再有15秒,他将要到马路对面去。
马路对面有一个商场群,他在最大的那家商场五楼定了一桌午饭,今天是爸妈和弟弟旅行回家的日子。
红灯倒计时到第5秒时,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混杂着沉闷又断续的碰撞声响了起来。
尖叫声四起,萧言未麻木地看过去。
世间万物都停住了,漫天的沙尘被风卷着飘到半空,地面是定格的车流,定格的人群,和萧言未停跳的心脏。
萧言未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远处一辆托着长车厢的货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又从他身边擦过。
货车带起的风吹掉了他手里那张要拿给萧承洋看的传单。
传单上,画着一个白色的蛋糕。
货车翻了,压住了刚好从那过的一辆私家车,瞬间带起浓灰的尘土。
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色轿车已经无法辨认原型,不远处半立着一张被压成直角的蓝色车牌。
车牌尾号是三个7,是萧言未和老爸一起去选的。
萧言未往前迈了一步,猛然间,定格的画面又重新流动起来。
刺耳的警笛声和救护车鸣如暗处的藤蔓,死死地裹挟着他,直拖着他往下坠去。
失重感紧随而来,在触到地面前,他只听到自己轻到将要被风吹散的声音,“……承洋。”
而后萧言未彻底堕入黑暗。
氧气像是受了惊吓的动物,四下飞逃着朝远处奔去。
窒息感紧随而来,萧言未大口喘着气,仍旧觉得无能无力。
他就要溺死在梦中了。
突然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重,直至压过了梦里的声音。
身边的人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搭在他腰后,将他抱在怀里,急促地喊他的名字。
是魏迟。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那些裹缠着他的藤蔓缓缓褪去,他看到了没有吊顶的房梁。
粗壮木椽有些老旧,但却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提醒他还活着。
也提醒他,只有他还活着。
萧言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脸侧也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缓慢又湿润。
萧言未抬了抬手,他想,我可能哭了。
接着就是触感有些粗糙的手指抚过来,替他蹭掉了那滴眼泪。
魏迟搭在他腰上的手一下下轻拍着,没再说话。
萧言未恍惚中想,魏迟的衣服应该洗过很多次。
他下巴搭在魏迟肩膀上,感觉布料有些粗糙,但带着干净的,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洗衣粉的味道。
两人沉默地拥抱着,魏迟见他似乎是平复下来了,手从他腰间离开,推着他肩膀往外。
萧言未下意识抬手抱住魏迟,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手掌下的肌肉紧缩了一下。
“怎么了?”魏迟低声问。
萧言未把鼻尖埋到魏迟颈侧,含混道,“再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