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萧言未没多待,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他去魏迟家的时候天就要黑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太清路了,村里没有路灯,魏迟原本想送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又不是小姑娘,要什么人送。
他到家后没先急着睡觉,刚才两人换了手机号,萧言未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信号。
魏迟的短信很简单,“到家回话。”
萧言未把手机号存进通讯录,回了个逗号过去。
魏迟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
萧言未接了电话,“怎么了?”
“没怎么,”魏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确认一下你到没到家,怕你走迷糊了。”
“以为都跟你一样呢,”萧言未开了扩音,走到外堂屋洗漱,“我又不路痴。”
“知道,”魏迟笑了笑,跟他开玩笑,“万一你碰上劫道的呢。”
萧言未正刷牙,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我有什么可劫的。”
“那可多了去了。”魏迟听起来像是还在写教案,有很不明显的纸笔摩擦在一起的沙沙声。
萧言未漱了漱口又用凉水洗了脸洗了脚,冒着一身凉气钻进被子里,“你还没备完课吗?”
“快了,”魏迟说话断断续续的,“……基础不好……费心。”
萧言未拿开手机看了看,信号确实不太好,他猜魏迟可能是说这边学生英语比较难教。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萧言未问。
他这句话应该也没有很好的传达到魏迟那边,魏迟过了一会儿才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骑摩托去。”
这句话萧言未听清楚了,嗯了一声,又问魏迟,“要睡了吗?”
魏迟那边说话夹杂着很强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萧言未只勉强听出他说,“下周五回来。”
萧言未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晚安,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电话挂得很快,自然也就错过了魏迟那句很清晰的,“你觉得无聊可以去学校找我。”
魏迟回学校后,萧言未又恢复了没事儿就在屋里看书,定时定顿姚大宝叫他来吃饭的日子。
这几天风都不小,一天比一天冷,萧言未洗漱时觉得水凉的简直离谱。
姚大宝也添了衣服,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粗线毛衣,外边套一件有些掉皮的人造革夹克衫,“凉么?”
“嗯。”萧言未应了一声,牙膏还是一如既往的辣,他有些不想说话。
姚大宝蹲在一边,托着下巴仰头看着他,童言无忌地说,“萧哥哥,你和魏迟哥睡觉了吗?”
萧言未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差点一口牙膏沫呛死,他漱了漱口,“说什么呢?”
姚大宝很有眼力见地帮他拿了毛巾,“你穿的魏迟哥的衣服。”
萧言未早上起来觉得冷,懒得去箱子里拿衣服,从魏迟那穿回来的灰色卫衣洗了一直放在床头,他就直接拿过来穿了。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懒得解释,“嗯。”
姚大宝跟着他,“你穿比魏迟哥穿好看。”
萧言未没见过魏迟穿这件衣服,但他深刻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话的,于是揪了揪他头上的小辫,“我觉得也是。”
他洗漱完就拉着姚大宝去吃饭了,老姚做了红薯粥,见他进来先给他盛了一碗,“暖和暖和。”
萧言未这回没上炕,接过粥坐到桌边喝了一口,有些惊讶,“甜的?”
“嗯,”老姚点点头,“红薯甜。”
萧言未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红薯,很软糯,“红薯还能做粥?”
“以前吃不饱,”老姚自己也盛了碗粥笑呵呵喝着,“红薯产量高,那时候一天光喝粥,吃红薯面的饼子。”
萧言未没经历过那种时候,也有点难想象红薯面的饼是什么味,闷头又喝了口粥。
“今天我去镇上赶集,”老姚问,“你去不去?”
老姚墙上挂着个老式挂历,姚大宝每天都抢着去撕,萧言未瞄了一眼,看到今天是星期四。
魏迟今天不放假。
萧言未也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他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不去?”老姚问。
萧言未喝了口粥,“去。”
镇上每五天都有一次大集,几个村的人要有什么要卖的都拉到这来卖,老姚这次没什么东西卖,
带着萧言未去了不知哪个邻居家。
邻居一出来,老姚还没介绍,萧言未就知道这是谁了。
果不其然,老姚朝出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二麻。”
二麻人如其名,脸上布满痘坑,个头不高,很憨厚朝萧言未笑了笑,“老师。”
时至今日,萧言未还是不太能接受大家跟他叫老师,他摆摆手想说别这么叫,但是二麻已经带着他们往外走了,“车停外边呢。”
二麻家里不光养羊,还养了不少鸡,每次赶大集都要拉着鸡蛋去卖,摩托车太颠簸,二麻不知道从哪购置了一辆二手三轮车。
三轮车后斗很窄,老姚跟二麻坐在前边,萧言未长腿曲着,守着两筐鸡蛋坐在后面,屁股都要颠两半时,终于到了镇上。
二麻就在路口跟他们分开,老姚带着萧言未在集上乱逛。
萧言未来的那天没心情逛,今天时间很宽裕,才注意到镇上还有不少小店,房子建得又矮又破,但基本卖什么的都有。
萧言未逛了一会儿,走到一个卖小家电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想买个热水壶。”萧言未说。
老姚跟着他进去,“干什么的热水壶。”
“洗漱的,”萧言未已经开始挑了,东挑挑,西碰碰,也看不出哪个好,随便拿了一个递给老板,“就这个。”
他拿的水壶是很日常的那种烧水壶,满打满算也就能烧几大杯,老姚跟在他后边,“要用热水就去我那边,直接拎暖壶过去用。”
“嗯,”萧言未点点头,没说自己懒,“知道了。”
他们一直逛到中午散市,二麻开车来接他们,萧言未往后斗看了一眼,鸡蛋已经卖完了。
他把水壶放到上面,抬脚正准备往上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收回脚,问老姚,“镇中学在哪?”
“不远,”老姚已经坐到前边了,闻言扭着身子回着头问他,“你要去?”
萧言未最开始其实没决定好要不要去,但老姚这么一问,他就动了真的去看看的心思了,
“去。”
魏迟这个礼拜忙得不行,初二两个班的数学英语都是他带,他还当着一班的班主任。
这几天初三班的数学老师请假,他一块儿就都把课带上了,每天从早上到晚,没有一会儿闲工夫。
今天早上一到教室,他就发现自己班里有个学生没来。
学生叫姜硕,这边人上学都晚,姜硕17岁也才上初二,但是平时成绩非常优秀,人也老实,还没有无故旷课过。
他家就是镇上的,最开始做家访的时候魏迟还去过,家里就他跟姥姥两个人。
上午下了课魏迟就去了姜硕家,一进门就被一股药味冲得差点呕出来。
姜硕事先不知道他要来,正蹲在院子里那个小泥灶那熬中药,呛得一直咳,正咳得满眼泪的时候就看见了魏迟。
魏迟伸手在眼前煽了煽,走过去蹲在姜硕身边,“熬什么药呢?味儿这么冲?”
姜硕反应过来,赶紧从旁边扯了个小板凳放到魏迟身边,“老师,您坐。”
魏迟不客气地坐到小板凳上,往泥灶上那个小砂锅里看了一眼,里边包的中药很多,药汤褐色带着黑,看着就苦。
“我姥姥病了,”姜硕当着魏迟不敢使劲扇风,生怕烟冒出来呛到他,只很局促地盯着不怎么旺的火苗,“家里没人,我…..”
姜硕家就他和姥姥两个人,老太太这一病,姜硕就离不开了。
魏迟点点头,隔着窗户往屋里扫了一眼,“生什么病了?”
“老毛病了。”姜硕没说什么病,事实上人一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格外严重,他姥姥身子一直也不太好。
“喝中药能行吗?”魏迟是觉得有时候中药见效有点慢。
“我姥姥信不过西医,”姜硕看样子也有点苦恼,他摇了摇头,“这药方她喝了好多年了,说喝了就好受点。”
魏迟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他从包里拿了几张数学卷子递给姜硕,“这几天都去不了学校吧?”
姜硕接过卷子看了看,很珍惜地卷好拿在手里,轻轻嗯了一声。
“这卷子还没讲,”魏迟说,“你对着课本写写,就当预习了,王老师这周请假,我走不开,明天下午下课我过来给你讲。”
姜硕拿着试卷,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半天闷着声音说了句谢谢老师。
魏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安慰他,“大小伙子了,别那么多愁善感。”
姜硕重重点了两下头,又往小灶里添了根柴。
魏迟还一下午的课,中午饭都没吃就过来了,也待不多久就要走,“老太太醒着吗?我去看看?”
姜硕摇摇头,“刚醒了一阵,这会儿又睡了。”
魏迟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卷子你好好写。”
姜硕起来送他到门口,“老师,麻烦你跑一趟了。”
魏迟让他赶紧回去,“别送了。”
他骑摩托车过来的,就停在姜硕家门口,打着火就走了,一直到路口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姜硕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魏迟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从姜硕家到学校就十来分钟的路程,魏迟想着今天大集,时间还够他去买点东西,拐了个弯去赶集了。
等他车把上挂着一袋子水果一箱牛奶回学校时,就看见萧言未正有点不耐烦地蹲在他门口那棵大树底下。
魏迟当下就是一愣,车骑过去停在萧言未边上,萧言未正不知道又发什么呆,人都到跟前了也没反应过来。
魏迟把车停好下来蹲到他身边,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萧言未!”
萧言未吓了一哆嗦,反应过来就伸手准备推他,魏迟很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萧言未动了动手腕,另一只手在魏迟抓他的那只手上敲了敲,“魏迟,你什么毛病,动……”
“动手动脚的是吧,”魏迟抢了他的话,撑了一下膝盖拉着他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跟老姚赶大集。”萧言未避重就轻地说。
魏迟点点头,“早知道你来我就不出去了。”
萧言未往他车把上看了一眼,魏迟说,“去学生家了,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萧言未不见外地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在身上蹭了蹭,张嘴咬了一口,“你吃饭了吗?”
“没有,”魏迟摇摇头,“晚上再说吧,一会儿上课了,来不及了。”
“哦。”萧言未又咬了一口苹果,慢吞吞吃着,看起来很忙,但其实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他都没想好自己为什么来。
好在魏迟比较有打算,萧言未一个苹果吃完时,他让萧言未上车,“一会儿我有课,你是去我办公室还是我先带你去宿舍?跟我去上课也行。”
萧言未长腿一迈,坐到摩托车上,坏水又往外漾,没忍住逗他,“我就不能回去吗?”
魏迟刚把摩托车打着火,手还搭在仪表盘上,回头小声问,“你想回去?”
萧言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迟胳膊就伸到后边揽住了他腰,力气并不大,但萧言未很难挣开。
“晚了。”魏迟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边传来,低低沉沉的,险些被风吹散。
学校面积并不是很大,魏迟几分钟就骑到了教学楼下,他把车停在树下,带着萧言未往教学楼里走。
萧言未下午一节英语三节数学,英语教他带的班级,教室在五楼。
两人进教室时班里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见班主任领了个眼生的人回来,都暗搓搓地观察着。
萧言未自从搬到这边来之后就对这种眼神免疫了,他偏头看了一下魏迟,“我坐哪儿?”
姜硕刚好没来,魏迟抬手给他指了指,“那边。”
萧言未点点头,开玩笑道,“啊?这么远呢?”
当着一群学生,魏迟没好迎战,他没忍住笑了笑,“快过去吧。”
萧言未慢条斯理走过去,有个别胆子大的学生,半倾着身子冲他挤眉弄眼,“你是新来的学生吗?”
萧言未挑了挑眉,大言不惭地说,“嗯,是。”
“那你……”那学生还准备再问,被魏迟一个眼神吓退了。
魏迟拿粉笔敲了敲讲桌,“一个个求知欲这么强呢?”
魏迟平时虽说跟学生们比较随和,但上课还是很严肃的,一群学生吓得鹌鹑一样,不敢开口了。
魏迟翻开试卷,拿讲桌上一块儿抹布擦了擦桌角,手撑上去,简短地介绍,“我朋友。”
没等学生们再讨论开,魏迟已经开始讲卷子了。
萧言未毕业两年了,很久都没有再坐在教室里听过课了,他撑着下巴看着魏迟,一时间有些恍惚。
学校受捐而建,环境还算可以,桌椅板凳都很新,但设施其实是跟不上的。
教室没有多媒体,黑板是很原始的那种涂在墙上的不可移动的石板,讲桌也只是和学生们一样的课桌,上边摆着一盒粉笔,一个板擦,一本教案,还有不知道哪个学生帮魏迟接的热水。
魏迟一手拿着试卷,一手在黑板上写着,微微侧着身子讲题。
萧言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也仍旧能看清他抬手写板书时手上微微鼓起的青筋。
魏迟没有扩声器,但好在教室空间并不大,他稍微扬声全班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萧言未怔怔地看着,猝不及防与正看过来的魏迟对视了。
魏迟视线扫到这,眼睛弯起来笑了笑,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个过程很短暂,可能两秒钟,最多三秒,但萧言未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开始缓慢地发起麻来。
接下来的一节课他都没有再看魏迟,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尖,一直到教室里一阵起哄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魏迟正双手撑在讲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黑板已经擦干净了,只在最中间写了一句话。
“What’s past is prologue.”
萧言未四下看了看,见学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好问,“魏老师,是提问我了吗?”
魏迟点点头,“编外成员也得认真听讲,罚你一道附加题。”
萧言未懒懒散散地站起来,默念了一遍那句话,不太确定,“……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他翻译时没有看魏迟,这时才发现,魏迟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几乎严肃。
下午第一节 课阳光正好,教室前门开着,日光从门外倾泻进来,打在魏迟侧脸上,在他耳后留了一小片阴影。
萧言未跟他对视着,两人都没做反应,突然响起的下课铃声搅散了课堂秩序,魏迟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被尖锐的铃声盖过,但萧言未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萧言未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但事实上,他只是喊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