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狼系攻略>第51章 我收回

  周正宇怔怔盯着他, “这,不好吧?”

  说话间,湿热的吐息打在陆衍舟手心,酥酥麻麻, 陆衍舟双眼半阖, 睫梢懒散垂着,遮住了眼底那抹恶趣味, “有什么不好?周正宇。”

  周正宇认真想了会儿, 又觉得确实没什么不好,两个大男人顾忌这个干嘛?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凑上去, 微微张开嘴唇,却又停住,弱弱地问, “呃…用力吸一口就行吗?”

  陆衍舟嗯了一声。

  周正宇越发谨慎地往前移, 不知怎的, 感觉心跳有些不对劲,过分怪异地快了。

  陆衍舟胳膊举得有些酸,但还是勾着笑, 好整以暇瞧着周正宇可能的反应。

  只是连他都没有想到,他的手指过于靠上, 周正宇的唇碰到烟头后, 紧接着碰上他的指腹。

  热热的, 很软。

  陆衍舟喉结滑了两下,短暂沉下眼眸,下一秒, 传来周正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边咳边嚷, “陆衍舟,这什么玩意儿?咳咳咳~”

  周正宇眼神往桌台一扫,抓起陆衍舟的水杯。

  “欸!”陆衍舟刚要阻止,他已经不管不顾灌了好几口,好不容易才平复咳嗽的冲动。

  “陆衍舟,呛死人了!这有什么好抽的?”说话间,嘴里一股怪味,周正宇砸吧砸吧唇,把他水杯里的水全喝完了。

  陆衍舟默然地收回手,重重吸了一口烟,转头辗灭,扔进垃圾桶。

  他站起身,眉眼冷淡地瞥向他,“本来就不是给小学生抽的。下来,我要写论文了。”

  周正宇跳下桌台,嘟囔着,“谁是小学生了?让你别说我小!我大着呢!”

  陆衍舟嗤笑一声,一把推开他,扯过椅子坐过去。

  周正宇好不容易消除嘴里那点陌生异味,他一下想起什么,“余漾呢?这个点儿他不在寝室去哪儿了?”

  “喝了酒,找许昼去了。”陆衍舟将白酒移到书架最上方,打开电脑,开始翻找资料。

  “啥?可是许大佬根本不在学校啊!”周正宇拿出手机,“许大佬跟着他们学院一个教授出去做调研了,还有两三天才能回来,余漾找过去肯定扑个空。”

  他给余漾打了电话。

  手机的震动却响在耳边,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余漾的书桌,他的手机静静躺在桌角。

  “他没带手机?要不我现在跑去告诉他?”周正宇挠了挠后颈,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知道他在哪儿?”陆衍舟一边输入实验数据,一边问。

  “知道,他肯定去了桃花山,许昼住那儿。”

  陆衍舟:“他找不到人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跟他说一声就行,你现在找过去,说不定还错过了。”

  周正宇想着有道理,“那我先打两把游戏。”他兴致勃勃打开电脑。

  陆衍舟写论文,周正宇戴着耳机打游戏,两边还算和谐。

  这种和谐更容易让两人沉浸在自己所做的事情上,以至于周正宇一股脑开了十把游戏,离奇地十连胜,直接冲上巅峰赛。

  他兴奋地绕着寝室转了两圈,念念有词,“哎呀,这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平时拼死拼活,上不了两颗星星,今天直接十颗星,还没遇上脑残嘴炮党~”

  陆衍舟写累了,靠在椅背上呼了两口气,“都过十一点了。”

  还在信步神游的周正宇猛然一怔,“艹!我怎么感觉我忘了什么事?”

  陆衍舟右眼皮跳了跳,想起来,“余漾,还没回来?”

  “啊啊啊……”周正宇霎时急得跳脚,“我就说,我就说,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该不会一直等在公寓门口吧?”周正宇自问自答:“他会的!他脾气那么倔,他肯定觉得许大佬不想见他,那他非要见到他不可。

  不行!我得去跟他说。”

  他拉上外套拉链,急急忙忙就要出门,又忐忑地问,“现在几点?”

  陆衍舟明白他的意思,直说,“还有两分钟关寝室大门。”

  “啊?”周正宇一下又瘫坐在椅子上,“来不及了,出去就进不来了。”

  “你说余漾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刚好走到楼下?”

  陆衍舟拧着眉心,“应该…不会。”

  “我也觉得。”周正宇愣了片刻,咬咬牙,“算了,我还是去找他!”

  他开门冲了出去,木门啪一声关上。

  陆衍舟从座位上起身,眉心拧得更紧,忽然听见点儿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他推开阳台门,借着些许光亮,只见暗黑的夜色里,雨幕重重,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阴冷的湿意如翻涌的浪潮袭来。

  他在原地停了会儿,转身穿上外套,拿了两把伞,又从衣柜里多拿了一件风衣,刚熄了灯,打开寝室门,迎面撞上回来的周正宇。

  周正宇丧着脸,“寝室门关了,我求阿姨给我打开,她让我先给辅导员打电话,辅导员答应了她才能开,这我怎么敢?

  没办法了,只能让余漾在外面将就一下。”

  他开了寝室的灯,“关灯干嘛?你也要出去?”

  陆衍舟手肘一滑,风衣和雨伞被他藏在身后,“没,关灯睡觉。”

  周正宇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睡得着!”

  陆衍舟偏过头,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

  余漾裹着寒气回来。

  周正宇睡得不太安稳,听到一点儿响声就醒了。

  “余漾?”

  刚进来的余漾没回应。

  昨晚是新一轮降温,公寓过道上寒风窜来窜去,细雨点落在窗前,溅起更纤薄的雨丝,一点点浸湿了他的外套。

  他吹着风,淋着雨,足足一个晚上,不出意外地感冒了,嗓子又痒又疼,他不想开口。

  周正宇没听见回应,迷迷糊糊爬起来,却见余漾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湿哒哒垂在额前,面容阴沉到可怕。

  他想着赶紧解释昨天的事,“余漾,许大佬…”

  “别提他的名字!”余漾抬头,声音快要哑成碎片,颤抖间字句透着满满的愤怒,“以后都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他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很快,里面传来淋浴的声响。

  “陆衍舟,陆衍舟,你醒了吗?”周正宇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枕头。

  陆衍舟:“说。”

  “余漾指定误会了,他以为许大佬故意不给他开门,这会儿正生气呢!他又不让我提许大佬,你说我该这么办?”

  周正宇原本一直觉得他们会在一起,但到现在他不是那么肯定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也害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反而不利于余漾和许昼的关系。

  陆衍舟清了清嗓子,“到现在,他们也不差这一个误会了。找到机会再说,现在别去触他霉头。”

  “对对对。”周正宇闷在被子里,捣蒜般点了两下头。

  余漾洗完澡,随便用毛巾擦了头发,一声不吭,上床睡觉,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下午四点。

  醒来时,寝室只剩下周正宇一个人,他还在冲击巅峰赛名次,见他下床,开了的游戏也不管了,兴冲冲走上前,“余漾,有个好消息。”

  他直接切出游戏,又点进作品征集活动的链接,“你现在都超出李晟言五百多票了,投票今晚八点截止,第一名是你没跑了。”

  “你别不放在心上,这个第一名含金量很高的,要在市文化馆长期展出,来来往往不知道能被多少人看见啊,对了,还能上新闻,说不定就火了。”

  余漾头晕脑胀,这会儿视线也不甚清晰,他只点了点头,准备去接热水。

  周正宇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烫得一下缩回,他又用手背贴过去,几乎确定地说,“余漾,你发烧了,额头好烫。”

  余漾并不意外,他强挤出一丝笑,“怪不得头那么晕。”

  他拿起水杯,接了半杯冷水,又兑了些热水,全喝下去,这才觉得喉咙舒服点儿。

  周正宇拉开抽屉,翻了好半天,翻出来一盒药,“余漾,我这儿有退烧药,你吃一颗,再上去睡会儿。”

  他掰出一粒胶囊递给余漾。

  余漾接过去,含水吞下了,“不睡了,睡够了,我要出去吃饭。”

  周正宇颇为诧异地转过头,试探道:“你…你这是没事啦?”

  “我能有什么事?”余漾扭过头,又接了一杯水。

  “那许……”周正宇只说出一个字,余漾眼神立马射过去,泛着红血丝的双眸格外锐利,“说了,不要提他。”

  “好好好,我不提。”周正宇把剩下的退烧药放在余漾桌上,“走呗,我陪你出去吃饭,刚好我也饿了。”

  两人一起去了常青藤。

  今天里面格外热闹,许多穿着红马褂的志愿者候在各个门口,还拉了警戒线,专门引出一条路来,直直通向里侧的包厢。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周正宇撇了撇唇,“里面的位置全占满了,好气派呀!”

  余漾懒得理,只在最外围的速食窗口点了一份卤肉饭,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周正宇点了一碗鸡丝米线,也跟上去。

  “你发烧了,其实不应该出来,这一路吹了风,回去还得头疼,我该给你带饭的……”

  周正宇看他面色泛红,知道他还是发着烧。

  “没事,我想出来走走。”

  待在一个固定安静的环境,一清醒就容易胡思乱想。

  “也是,老待在寝室也没意思。”周正宇附和一声,下意识拿出手机。

  一看吓了一跳,他刚才开的那把游戏竟然还没有打完,他挂着机,一个人在泉水边傻傻站着,队友还在自家水晶前死战。

  左下角对话框的留言一条接一条,全是骂他的,他一个激灵,忙又操作起来。

  战局并没有因他的加入走向胜利,只不过是延缓了失败的速度,最后自家水晶被推倒,他收获了四个举报。

  余漾看他在打游戏,顺便帮他把鸡丝米线拿过来了,周正宇懒洋洋地道了一声谢,拇指在手机屏幕上随便一滑,竟又重新点进作品征集那个链接。

  “咦?”周正宇盯着屏幕,又暴力揉了揉眼睛,“你的画?你的画怎么不见了?”

  “什么?”余漾没听明白。

  周正宇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明明半小时前你还是第一名,这会儿前排直接找不到你的画了!”

  余漾眯起眼,的确没看到自己的作品。

  他往上一瞟,看到滑动的一排红色小字:“2号作品涉嫌抄袭,取消参赛资格。”

  “抄袭?”他不自觉呓语,眼底泄出一丝轻慢的笑意。

  周正宇敏锐地听出来了,他拿回手机,果真一看就发现,“我去,说你抄袭,这幅画你改了这么多遍才定下来,这个风格又很少见,怎么可能是抄袭?”

  “这是谁判定的呀?主办方联系你了嘛?拿出证据了嘛?”

  余漾晃了一下头,“没有。”

  担心是他昨晚错过消息,他又拿出手机仔细检查一遍,的确没有收到任何提前跟他沟通的消息。

  “绝对有问题!抄袭这种事怎么能说判就判,肯定是有人踩着时间节点故意举报你,要么就是有人在暗箱操作!”

  周正宇义愤填膺,米线也不吃了,“走,我们现在就去美院找那几个老师问问。”

  余漾吃下最后一口饭,“不用去了,人在那儿。”他冷冷扫去一眼。

  周正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从包厢门口出来,往一旁卫生间走去的李友伦。

  周正宇恍然大悟,“对哦,你现在不是第一名,第一名就变成了原本是第二名的李晟言,他又是李友伦的儿子,李友伦在美院资历深,想要操纵名次并不难。”

  “他这手段也太黑了,竟然污蔑你抄袭,也不知道李晟言那幅画最初的排名是不是也被他动过……”

  “那幅画根本不是李晟言画的。”余漾在看到画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李晟言画不出来。

  “不是他画的?”周正宇眼睛睁大两倍,“难道…是他爸帮忙画的?”

  余漾颔首,“嗯。 ”

  “已经作弊一次,现在还犯红眼病?非要得这个第一不可?”周正宇感到匪夷所思,而后又明白,“那我知道他为什么在课上针对你了。”

  “他这是嫉妒,他儿子不如你,他就看不惯你,他肯定也觉得你画的比他儿子好,甚至比他那幅画还要好!”

  余漾没搭话,目光却一直望向卫生间外那条过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你就在这儿坐着,我马上回来。”

  “欸,余漾。”周正宇顺势也站起来,叮嘱道,“你,你别动粗哈。”

  余漾轻笑出声,“不会。”

  余漾等在过道上,后背倚着冰冷的墙面,这能让他发热的身体舒服一点。

  李友伦一走出来就瞧见他,他垂眸,装作没看见,直直就要从他面前经过。

  余漾伸出一条腿,直接挡住整条路,“李老师。”

  他翻出那个链接,语气生硬,“抄袭是你判定的,证据出示一下。”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李友伦也不是讲台之上的教授,这会儿瞧着不过是个寻常的老头儿,甚至因为秃头,还显得其貌不扬。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友伦比余漾矮出一大截,气势比不过,索性别过头,故意不去理睬,“这位同学,麻烦让一让。”

  “李老师,我的画是抄袭你拿不出证据,李晟言的画是代笔,你猜,我能不能拿出证据?”

  李友伦瞳孔一滞,倏地望向他,说话不再气定神闲,透着隐约的抖动,“你在胡说什么?”

  “你又在胡乱做什么?”余漾笑了笑,眼神却冰冷如水,“打压学生,公然代笔,污蔑抄袭,你配为人师?”

  “我的画,你要是能拿出抄袭证据,无论何种结果,把我开除我都认。若是拿不出,最好马上恢复我的排名。”

  他不带丝毫情感,又说,“另外,代笔的画怎么能参加比赛?趁早撤了吧,李老师。”

  李友伦在Z大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没被哪个学生威胁过,他冷笑一声,“余漾,你以为这世界真有绝对公平,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去任何地方申诉,看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你还太小,这个圈子的利益关系你不明白,光是画画画得好就能扬名立万?就能出人头地?你太天真了。”

  “你信不信,在Z大,我说你这幅画抄袭它就是抄袭,我可以编出无数个理由。”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年轻人,有点才华、有点野心很正常,不要因为这个,就丢了脑子。”

  余漾没料到他会把这件事说得如此理所应当,唇角那抹讥诮越发明显,正要开口,余光发现点儿什么,他侧过脸,看清正对面那人后,慌了神。

  李友伦蹙起眉头,也望过去。

  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摇身一变,变得恭敬顺从,他冲过道尽头那人点头致意,亲切地叫了声,“叶主席。”

  被称作叶主席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离去,反而停在二人面前,“李教授在教育学生?”

  李友伦愣住,不明白他为何插进话来,他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自己的话又被听见多少,只得笑笑,“对,让叶主席见笑了。”

  “贵校的教授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叶允淮是Z市文化局分管艺术领域的主席,同时还是多个大学美院的客座教授,在全国的艺术圈子享有盛誉,出版的研究专著更是远销海外。

  他穿一身定制中山装,头发精心收拾过,整齐平整地向后梳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鲜明的印记,却是磨平了他外表粗粝的棱角,反而让他透着儒雅的气质。

  只是此刻他问出这句话,语调沉着,不怒自威。

  李友伦拿不住他的态度,不安却很强烈,“叶主席,觉得我教得不对?”

  叶允淮神色漠然,不愿再客套,“李友伦,动谁都可以,他,你动不起。”

  李友伦含笑的表情凝滞了,“叶主席,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允淮几分轻蔑地瞥向他,“我就只有这一个外孙,还要被你欺负?”

  李友伦呆滞在原地。

  “我的眼睛容不得沙子,他参加了你们学校什么活动,什么比赛我不了解,但是该怎样就得怎样,明白吗?”

  他话说得如此直接,李友伦不敢再装傻充楞,“明白明白,我马上让人处理。”

  李友伦腆着老脸,匆匆离去,在和余漾擦肩而过时,眼底的那份惊愕还没有消退。

  “外,外公。”余漾站在叶允淮对面,这两个字像是烫嘴,他差点叫不出来。

  他不曾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他,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往的相处也都极不愉快。

  旁人已走,叶允淮不必再板着脸掩饰什么,儒雅的气质转为一闪即逝的错觉,他骂道:“混得这么差,没用东西,真给我丢人。”

  “你当初要是跟着我,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你看看你,哪有学生模样?果然是余大伟的种,完全是个流氓混混。”

  余漾沉下脸。

  叶允淮语气稍微缓和,“过两天是你妈的祭日,要不要回恒城看看?”

  余漾绷着下颌,摇头。

  “从小到大没一点孝心,我看你妈就是被你气死的,不,被你和你爸一起气死的,我花尽心思养大的女儿,说没就没了……”

  他毫不留情地数落着,看余漾的目光越发狠厉,“算了,说也说腻了。”

  他大步离去。

  余漾站在原地,沉默地闭了闭眼。

  以前周正宇问过他,画画画得那么好,是不是从小上了很多补习班,实际上,在艺考前他从来没有在外面的机构学习画画,他的启蒙老师是他的妈妈,叶栀。

  叶栀在她22岁那年凭借一组画——流动的村庄,在画界崭露头角,从那以后她流连于小城、乡村,创作了一系列在全国都颇有反响的作品。

  后来她在临川认识了余大伟,两人相识相恋,直到结婚,有了余漾。

  余漾一方面传承了她妈妈的天赋,一方面又热爱画画,不过五六岁画出来的画已经很有灵气。

  很多时候,艺术家对自己画作的要求会达到近乎偏执的状态,叶栀一向如此。

  也就在余漾五六岁时,她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创作瓶颈期,焦躁致郁,最后自杀去世。

  叶允淮从一开始就不满意余大伟,觉得他是一个小城青年,又挣不了几个钱,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

  叶栀去世,他一口咬定他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还杜撰许多子虚乌有的事,当着余大伟的面,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小余漾都看在眼里。

  所以当叶允淮问小余漾,要不要跟着他时,他坚定地说了不。

  从此叶允淮对他也不再有好脸色。

  余漾对叶栀的记忆已经模糊,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温馨的细枝末节渐渐淡忘,除了画架前一个瘦削的身影外,唯独铭记的仅剩浴池里那触目惊心的血水,和一具白得透明的尸体。

  他不去祭拜叶栀,甚至克制地不去想起她,因为他害怕。

  十四年前。

  肃杀的冬日下午。

  小余漾一个人从幼儿园回家,客厅空无一人。

  他叫了声妈妈,没人回应。

  他边喊着妈妈,边推开画室的门,继而推开厨房、卧室的门,都没有人,最后他缓缓推开卫生间那道门。

  呼吸里疯狂涌入铁锈的味道,他一步步靠近,掀开一道帘子,首先看见一地被稀释过的鲜血,依旧红得鲜艳可怖。

  稍稍抬头,正对着叶栀散在浴缸边沿的黑发,发梢往下滴着血水,他挨得太近,那血水几乎要落到他身上。

  小余漾仓皇地后退两步,又看见叶栀垂在半空的右手,手腕处几乎被完全割断,只有一层皮肉粘连,巨大的豁口依稀可见白色筋骨。

  叶栀躺在浴缸里,早已没有呼吸,可那双眼睛还大大睁着,灰白的瞳仁不偏不倚望着余漾的方向。

  那双眼睛写满她最后的不甘、怨恨,一股脑如有实质般落到余漾身上,似乎他是她不甘、怨恨的罪魁祸首。

  小余漾叫着妈妈,叫到声音嘶哑。

  余大伟回来了。

  他被余大伟抱到沙发上,不一会儿,医生来了,警察来了,街坊邻居也来了。

  来的所有人看着小余漾呆坐在那儿,也不哭,还在想小孩心大,这种事记不住也好,却不知道那个场景会成为他永远的梦魇。

  余漾想到这儿,那拼命遗忘,又时不时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逐渐清晰,清晰到仿佛他就站在那道帘子后面,正在和那双灰色的眼睛对望。

  高烧引起的头痛欲裂,和心口一阵阵绞痛重合,他刹那间呼吸困难。

  余漾沿着墙面缓缓下滑,可即便彻底蹲到地上,他也像找不到支点,落不下去。

  周正宇等了半天后,找过来,他远远瞧见余漾靠墙蹲着,心下一紧,着急跑过去,“余漾,你怎么了?没事吧?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嘛!”

  他的手碰到余漾手腕,一片滚烫,他忙又摸了摸余漾额头,还是烫得离谱。

  “不行不行,余漾快起来,你额头太烫了,我们去医院输液,输一晚上指定就好了。”他试着把他拉起来,力气却不够。

  余漾轻缓地抬起头,眼神闪过一瞬的迷茫,他动了动唇,嗓音如年久失修的破风箱,几乎只剩点儿气声,“不去…医院。”

  他挣扎着站起来,周正宇马上扶住他,想了会儿,“好好好,不去医院,那回寝室,晚点再吃一颗药,明早起来肯定也好了。”

  外面还下着雨,周正宇一手撑伞一手半托着余漾,累得半死不活,总算将人带回寝室。

  余漾脱了外套,直接上床睡觉。

  “你先睡,快凌晨我叫你,再吃一颗药哈。”周正宇扬头盯着他,一脸关切。

  余漾裹紧被子,闷声道:“不用。”

  周正宇当下就急了。

  “怎么不用?你脑子烧坏了谁负责?”

  “你等会儿必须起来把药吃了,不然我就叫上陆衍舟把你抬到医院去!”

  停顿片刻,他又说,“余漾,犯不着为了李友伦做的那点破事,连自己身体也不要了,大不了我们去校长办公室举报他,不行去市教委?我就不信治不……”

  他翻出手机,突然又噤声,“欸,余漾,第一名又……又是你了。”

  他往上一翻,原本通告抄袭的那条弹幕也没有了。

  他兴奋地拍了几下余漾床侧边的护栏,“事情解决了,第一名又是你了!真的真的,余漾你看……”

  他高举起手机,“你是怎么跟李老头儿说的呀,他这是良心发现还是被你拿捏了?”

  “要我说,就应该在全校曝光他这样的行为,让全校学生都知道……”

  余漾撩开被子,努力收敛眼底满满的躁意,问,“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周正宇抿了抿唇角,反应过来,“行,你难受,你先睡,等你明天好了再说。”

  但余漾的感冒拖了两天都没好,他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高烧,吃药似乎不管用,后面他直接不吃了。

  嗓子疼得跟吞刀片一样,周正宇每天去食堂帮他带粥,粥寡淡,他吃得也很少。

  周三下午,周正宇和陆衍舟都出去上课了,余漾在床上躺得浑身骨头疼,他下了床,意识散乱地坐在桌前。

  这几天来,他醒着头痛不已,睡着了就做噩梦,源源不断,在梦里他无数次推开那扇门,拉开那道帘子,视野里全是尖锐刺目的血红。

  惊醒后,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高烧带来的头疼和晕眩逼着他很快又陷入睡眠。

  又做噩梦,又被惊醒。

  反反复复睡着惊醒,睡着惊醒。

  他疲倦了,宁愿一直清醒着头疼。

  余漾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味觉出了问题,喝了两口,竟是苦的。

  他懒懒散散坐着,目光扫到书架上那本他视若珍宝的画册,轻轻抬手就取了下来。

  随意翻开一页,画的是许昼穿着白大褂走出病房的一个背影,隐约露出半个侧脸,透着疏离冷漠。

  继续往下翻。

  许昼在护士站前面查找病例。

  许昼跟着好几个年长的医生从会议室走出来。

  许昼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远眺。

  ……

  一切都和余漾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他恍然发觉,其实一年前他就已经非常关注许昼了。

  所以复读时,他才能在高强度的联考训练外,凭直觉画下他那么多次背影,那么多次侧脸,每一张画,都是他的一次悄然注视。

  可惜,这人他是追不上了。

  想到这儿,在连日来的噩梦与疼痛之外,他终于感到一点庆幸,至少这两天他没怎么想起许昼。

  那种发了疯似的冲动,那种难以抑制的迷恋,连同心脏的狂跳,好像都消失了。

  他合上面前的画册。

  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响动,啪嗒一声,门就打开了。

  余漾看了一眼时间,周正宇又翘课了?

  他拧着眉头望过去,只一眼,前一秒他以为沉寂的心,又像是被安上发条。

  砰!砰!砰!

  一声一声,猛烈跳动,似要窜上喉咙,震得耳膜都在颤。

  他扭头朝着书架,心跳不可抑制,只能深吸两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你来干什么?”

  许昼开门就看他面色不对劲,现在光听他声音,也能判断出他喉咙发炎,估计还化脓了。

  “周正宇来找我,说你高烧三天,绝食两天……快死了。”

  许昼没什么顾及,直说。

  他关上寝室门,提着保温盒子走到余漾面前,“为什么不去医院?”

  余漾不看他,“关你什么事?”

  “你的身体当然不关我的事,难受的是你自己。”许昼把保温盒放在桌上,面无表情打开,“先吃东西,我熬的,给个面子。”

  余漾闻到小米粥的清香,他低眸一看,心头却升起一股邪火,“许昼,你有没有搞错?两周前要划清界限的是谁?删好友的是谁?无论如何不肯见我的又是谁?”

  “现在又怎么了?看我生病跑来献殷勤,你还嫌我不够喜欢你?

  一直以来趁虚而入的人是你吧!”

  他吼了一通,指向门口,“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马上给我出去!”

  余漾嗓子干哑得也要起火,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是在被细虫啃食,只等下一刻,就彻底说不出话来。

  许昼不想跟他谈什么趁虚而入,“这些都比不过你的身体,你的命。余漾,你难道不知道发烧会死人,不吃东西也会死人吗?”

  余漾冷笑一声,“所以许医生,是来救我的命?”

  许昼听不惯他的阴阳怪气,他从袋子里翻出一个勺子,递到他面前,“先吃东西。”

  “我不吃!”余漾后脑又开始剧烈疼痛,他捂着脑袋,“许昼,我现在没力气跟你说什么,你要是不想我再缠着你,现在就走。”

  “我没觉得你有多重要了,也不准备打扰你了,你放心……”他无力地摆摆手,头缓缓垂下,快要枕到手肘上。

  “我放心?”许昼进来这一会儿,一直在努力按捺情绪,此刻按捺不住了,他揪着余漾衣领,逼迫他直视自己,“余漾,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人放心吗?”

  余漾怔住,他眉头皱得很紧,整张脸泛着高热引起的红,高热同样让他视线模糊,他望着许昼,望进他的眼底。

  那一刻他有些怀疑了,是不是他又自作多情,以至于看见许昼眼底满是担忧,担忧之余,又闪烁着丝丝点点怒火。

  他任由许昼攥着他,笑道:“许昼,这么生气?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原本想要嘲讽他,可是话一说出来,语调里那点儿得意,他自己都觉察到了。

  许昼波澜不惊的面孔掀起一丝涟漪,愣了许久,他顺着说,“嗯,在乎你。”

  “所以快把粥喝了。”

  许昼松了手,余漾迟钝的身体却条件反射般又抓住他,他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他,“我吃,我也可以去医院,我明天就能完全恢复。”

  他扯着喉咙,全然不顾化脓带来的灼烧,一双手越握越紧,双眼写满殷切,灼灼如火,“只有一点,许昼,你…你说过的话能不能收回?”

  余漾想,什么不重要,什么没感觉,全是狗屁。

  自欺欺人还行,在许昼面前,那热烈的情感就算被他严严实实藏在心里,也能轻易从眼底流出,就像一年前,他的目光无数次无意识追着他的身影,跑遍整层楼每个地方。

  面前这个人他就是喜欢,即便是借着病痛博取他的同情,卑微至此,他也甘愿。

  许昼一只手被余漾握住,他那过分的体温一点点蚕食他手心的凉意。

  其实在听到周正宇说余漾生病,状态很差时,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就裂了一个口子。

  开门见到他后,那条口子更大了。

  而现在,余漾瞪着眼睛凝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又泛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晶莹,他的防线完全崩塌。

  许昼的心柔软一片,他想,也不一定能走到那一关,顺其自然好了。

  他把勺子放到保温盒里,连着一起推到余漾面前,“吃吧。”

  余漾眼睫眨动,试探着,“我刚刚说了,你要收回……”

  “嗯,我收回,收回了。”许昼说。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小刀结束!

  感谢各位宝贝,爱你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抢亲谢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噗噗yep 6瓶;手工饼干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